陰了一上午的天,又開始下起雨。周圍親眷低低抽泣聲混在雨聲中,伴着雨點濺在府衙門口的六口棺材上。
潘大人終于悠悠轉醒,他看着眼前惡鬼,情急下竟對着葉文雨喊道:“葉大人可不能自戕同僚啊,咱們可都是慕閣老的人!”
惡鬼側頭,娟帕捂着口鼻隻露了一雙眼睛,那高吊的眼裡射出淬了毒的光,仿佛能把潘遠甯全身上下射的全是窟窿。
葉文雨微笑,聲音中卻含着股殘忍的殺氣:“誰告訴你,我是慕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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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衛所刑房多年不用,落了一層灰。沈竹青被陳铮推進刑房時還不忘向他要了塊布子,說他這身半舊的行頭是問東街書店的老闆借的,可不好搞髒了。
“大人,這書呆子腦子有病。人家被關大牢都是哭爹喊娘,打他中午進來就在牢裡說些什麼,子不語啥啥玩意的之乎者也。邊說還邊擦刑具,是真有病。”陳铮緊跟着葉文雨的腳步,邊走邊抱怨。
這一下午在衛所他就和孫悟空帶上了緊箍咒般,無處可躲,偏偏他問什麼那個書生都舉着抹布和他鄒文。
他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半句話都沒聽懂。
葉文雨見到沈竹青時,他正端坐在刑房内的梨花木椅上。青布直?的毛邊被透過窗滴進的雨水打濕,他自得惬意地唱着秦樓楚館的詞牌,不像是怕賠書店老闆行頭錢的樣子。
傅箐推門進來,身後跟了個捧着八寶盒的小旗。
葉文雨绯色飛魚服滑過刑架,落坐在沈竹青對面。小旗将八寶盒裡的飯菜一一拿出,在桌子上擺開。
“沈公子嘗嘗這道糟鵝。”葉文雨朝沈竹青推了推靠近自己的菜碟,“看看味道重不重,合不合公子口味。”
沈竹青還真不客氣,夾了一塊放到嘴裡嚼了嚼:“焗地火候夠了,就是這味道欠了些。”
“我當徽州百姓都吃的清淡,所以有沒有味道都不重要。”
葉文雨這話是用來挪揶沈竹青的。
這個書生,他狀告裡既寫了要追查镖主事和官員,自然是要卷入風波中。人到馬蹄子跟前再躲,恐怕晚了罷。
沈竹青包在嘴裡的糟鵝瞬間味同嚼蠟,他吐了嘴裡的骨頭。
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北鎮撫司的飯也不是随便就能吃上的。
睫毛在眼下投下陰翳,沈竹青道:“大人可知六口棺材裡都是什麼人?”
“臨郊的汪大,家中共七口,一位八十瞎眼老母、一個瘸腿了的媳婦,家中最小的孩子不過三歲;這一家七口全靠他一人耕種三畝薄田維持生計。”
“其中最小最細的棺材,裝的是個六歲稚子。她母親将登聞鼓從昨晚敲到今晨,知府潘大人置若罔聞,棄置不顧。”
“大人,不是我不願管,而是實在不敢與順京的權貴作對。”沈竹青說的極為誠懇,“我隻願受害者親眷得到該有的公正,其餘一切與我無關。”
葉文雨冷笑,好一個慈悲為懷,為民謀福,公正無比的大聖人。
“所以沈公子認為你寫供狀,還能把自己摘地出去?”
沈竹青放下木著:“慕家是什麼勢力,大人比我清楚。摘不出去也得摘,否則莫說撫恤,這六家人及我的性命估計都難以保住。”
他道:“我大張旗鼓,要得就是滿徽州皆知,否則窮牍匕現,那六口人家必死無疑。”
葉文雨眼神寒峭,又無力反駁。
是啊,若是将事情捅破了天,殺了這六口人證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
“沈公子,你寫這張狀子收了他們多少錢。”葉文雨指關扣扣桌子,眉眼含笑。
沈竹青清風皓月:“路見不平,自是分文不取。”
“哎呀,那沈公子可是真的虧大發了。”
沈竹青不明所以:“大人何意?”
葉文雨咂嘴,搖頭歎道:“沈公子既然知道慕家一定會找這六個人證滅口,又何必多此一舉鬧這麼一場。可惜啊可惜,本來死六口人家就解決的事,現在還要白白再搭個整個徽州府。”
他笑容可掬,仿佛說的是今日這頓飯菜價錢買貴了。
“所以沈公子,你說,你虧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