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雨停下腳步:“大公子,老夫人可是在招待客人?”
姚卿安擺擺手:“不妨事不妨事,是我爹在徽州教地一個學生,名叫沈竹青。他無父無母我父親瞧他可憐便收做了義子,我母親自前年便一直卧床,他善言,能說會道。我母親瞧他甚是喜歡,便經常請他來家中。”
呵,确實是能說會道,今日看來是冤家路窄了。
葉文雨扯閑道:“太傅果然有教無類,老夫人亦心地柔善。想來他帶着夫人登門,應該是節前拜會。”
沈竹青替冤民寫狀大鬧徽州府衙門的事已經傳遍了,所以葉文雨認識沈竹青不奇怪。
他撫着胡須哈哈笑道:“葉大人,沈竹青還未成家哩!不過我父親已将他收為義子便是自家人,所以節來節往的他都會在母親院裡小住,不拘禮。”
葉文雨挑眉:“哦?他沒成家?”
姚卿安擺手:“沒成。這小子心氣高,非他認定之人入不了眼。”
葉文雨心中再次将沈竹青的名字狠狠記了筆:好小子,又騙他一次。
老太太房裡燒地是銀屑炭,一屋子暖氣哄的人昏昏欲睡。而此刻姚老太太躺在貴妃椅上閉着眼享福,沈竹青隻發間一竹钗,懶懶系住長發,正在其身後按着她太陽穴,一窩子丫鬟在他旁邊跟着學。
有幾個膽大的,時不時偷瞄幾點沈竹青如玉的面龐,嘻嘻哈哈鬧做一團。
“師娘,兒子的推拿手法可有長進?這是我跟着浣姑新學的,前日我讓她給我按了按甚是舒服,所以今日趕緊給師娘試一試。”
“青(箐)兒你莫忙了。”姚老夫人拍拍沈竹青的手,拿過案桌上的五珍糕遞給他,“快去一旁歇一歇,你已經站了一個時辰了,可累壞了吧。”
沈竹青也不客氣,拿過五珍糕偎在姚老夫人旁邊:“不累,現下我獨囵個兒,就應守在師娘跟前盡孝。”
聞言姚老太太深深歎了口氣,撫上沈竹青額頂:“好孩子,可苦了你了。”
葉文雨進來時看得就是面前這副母慈子孝的畫面,不明就裡的還以為沈竹青就是姚家公子,熟稔地沒有任何疏離感。
真的是姚太傅五年前才認的義子嗎?
聽着姚家大郎介紹完自己,葉文雨抖抖衣袖朝着姚老太太拜道:“在下葉文雨,姚夫人金安。”
青色衣襟邊繡着一朵向上的鸢尾花,身上還帶着初雪的冷冽香氣。他眼稍流轉似有流光溢彩,比尋常女子還要嬌俏幾分。
姚夫人目光觸及到葉文雨眉目時,驚地手一揮打翻了案上的糕點,離得近的沈竹青眼疾手快扶住将掉落的瓷盤,又将葉文雨身份複述了遍:“師娘,這位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葉文雨,葉大人。”
他一出聲,姚老夫人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叫下人搬來椅子邀請葉文雨入座。
姚老夫人斜靠在貴妃椅上,撫住起伏的胸口:“葉大人莫怪,老身認識的一故人與葉大人有幾分神韻相像,故而一時間錯認了。”
葉文雨道:“無妨,能與老夫人舊友相像是我的福氣。”
姚太傅拜居三公,姚夫人乃一品诰命夫人。葉文雨此刻即便蕭祁鎮眼跟前的紅人,但北鎮撫使的官職也不過是從四品。
官大一級壓死人。
姚夫人的诰命還在身上,論禮論德,葉文雨自然是要恭順些。
他又道:“太傅知我要來徽州,特讓我替他向您帶個話。姚太傅在京中一切安好,他最喜歡的順京城南的包子店現下都傳到孫子輩了,但味道沒變,他每早隻食兩個,聽您的話沒有多食。這是太傅讓我帶來的家書,特地吩咐我要交到您手上。”
葉文雨掏出懷中油紙包好的信交給姚大郎,姚大郎走向姚老夫人,雙手遞信:“母親。”
兩人視線對上時,皆看到對方眼底的震驚與不解。
他們以為葉文雨隻是因公辦事,沒想到一向脾氣古怪最恨奸孽的姚太傅,和葉文雨這般熟稔,還會讓這位“謀害清流,逼死忠良”的葉文雨傳家書。
王嶽可是為國為民的好官,去年兩淮百姓送的“白日青天”還在他府中挂着,不也被錦衣衛屈打成招冤死在诏獄中了嗎?
沈竹青在一旁開了口:“承蒙尊駕不辭辛勞,千裡傳書。沈某必銘記于心,之前種種可揭過,他日若有驅馳,必當竭力以報。”
葉文雨揭開茶葉杯上的蓋子,輕輕在杯沿上碾了碾,毫不客氣:“那在下就等着沈公子日後表現了。”
竭力以報四個字,可是他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