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這樣啊。”葉文雨拿起筷子也吃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和長甯候府的世子傅箐有什麼關系,因為長甯案才不得不改頭換面到徽州,隐姓埋名。不然,又怎麼會在王家正好撞到沈公子呢?”
沈竹青嚼着肉沒停一下:“王家仗着内閣勢力欺壓百姓,那天去王家的目的是為了尋找潘狗官的罪證。大人不知江南鹽價越來越貴,徽州百姓三月不知鹹淡的大有人在,葉大人的名聲……現在我知道葉大人為人了,若真有什麼罪證自然會給葉大人,但當日确實沒尋見。”
“沈公子為國為民,為何不入仕為官?”葉文雨挑出來一塊肉皮,想放到桌上又覺得不好,但是手邊又沒有吐骨碟。
沈竹青從他筷子裡夾過肉皮放入嘴裡:“老劉頭做的燒鵝皮煎地軟糯,好吃。嗐,之前沒有遠大志向,之後說不定,萬一哪天真能金榜題名,我定向大人報喜。”
“沈公子是不願還是不能?”葉文雨放下竹箸,他拿着帕子輕輕壓了壓嘴角,“長甯軍主帥傅長空下有一百夫長名叫沈逸,這名百夫長于通寶二十年追随傅長空戰死。他妻子為避禍從順京遷至江浙,于宣威二年病逝,而沈逸的兒子沈竹青,卻一直下落不明。”
“但你不是沈竹青。”葉文雨擡眼看向面前的男子。
依舊是一個竹簪子挽着發,微微下垂的眼誰看都覺得無辜純善,誰能想到這張臉下藏了個身材壯碩的猛虎。
“因為沈竹青早就死在了王忠刀下。宣威二年江浙富商勾結地方官吞并土地,鎮壓了當地一批起義農民,沈竹青就在這批起義農民中。隻是這事被地方壓了下來,未報朝廷,所以死了的沈竹青戶籍也依舊在冊。”葉文雨擡着眼皮,鳳眸中的利光仿佛能将沈竹青看穿,“公子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該知曉什麼事都逃不過錦衣衛的眼睛。”
沈竹青單手撐着桌子,懶懶看着葉文雨:“我是沈竹青,自然得為我自己報仇。可惜有人快我一步,最後我也隻好放把火将他們挫骨揚灰才能報仇解恨。”
“你是沈竹青,那死的又是誰?”清俊的眸子倒映出面前滿不在乎的面孔,“竹青是箐,你到底是哪一個竹青?”
他伸手徑直拽下沈竹青的右邊的衣衫,沈竹青這次沒躲,衣衫被大力扯下,光滑白皙的右肩暴露在霞光當中,沒有一絲傷痕。
見葉文雨如此,沈竹青心中忽然湧起來悲涼,隻能無奈勸道:“雖起義被鎮壓但我死裡逃生,活了下來。葉大人,你究竟要求一個什麼樣的答案呢?”
在望鷹台,北契人的箭貫穿了傅箐的右肩,葉文雨在賬外聽到軍醫說過傅箐的肩膀因為拖了三日所以這輩子都會落有殘疾,不僅如此,清淤除腐,那道被剜肉的疤也絕對不能去掉。
即便如此,葉文雨還是不信,他站起捧住沈竹青的臉細細摸索。
人幾乎是沖進沈竹青懷裡的,沈竹青下意識環抱住懷裡人的腰,隔着衣料的溫熱幾乎炙傷了手。他想起那日薄紗之下露出的半截腰身,又想起那日踏肩而上如螳螂收攏雙刃前肢,靈活有力的雙腿。長腿配細腰,這腰怕是比漠北的彎刀還要軟三分。
曾幾何時,那個還沒馬匹高,總是沉默的孩子竟然長成了這般妖孽的模樣,登上了大周錦衣衛北鎮撫司的鎮撫使。
葉文雨的手指堪堪停在了沈竹青喉結上方,為了驗證是否覆了人皮他專注地細細摸索,沒有任何縫隙口,他指尖又緩緩滑向耳後時才發現指腹下的耳朵尖早已绯紅一片。
“葉大人……”沈竹青輕聲喚,尾音發顫。
葉文雨回神,這才發現二人姿勢有多迤逦。他後退大步從人懷裡退出,臉上慢慢發燙:“沈竹青,再有下次,你的眼睛和手我定會砍下來喂狗。”
沈竹青很無辜:拜托,是你自己走到我懷裡來的好不好?
沒有人皮假面,也沒有疤痕,年齡對不上,長得不一樣甚至連個性都完全相反。
眼前這個沈竹青好色貪财 ,流裡流氣,哪裡有半分長甯侯世子的風度和涵養,可他偏偏……可他偏偏……
葉文雨覺得自己是暈了頭,或許是自己執念太深,那晚傅箐的身影隻是他自己的幻象。
俊秀臉上泛起的悲戚,看着叫人心中泛起漣漪般的陣痛。
從不知隻短短一月,竟能讓一孩子為這段情誼用心至此。
沈竹青起身走到葉文雨面前,鬼斧神差地伸手撫了撫他額前:“葉大人莫傷心了,傅箐将軍若知道有人記他如此,會欣慰的。”
葉文雨躁亂的心情被這雙手撫平,他輕輕揮開沈竹青的手,悶聲道:“将軍的信出現在了禦前,隻有回京才知道信中内容。你作為長甯後人,可有七年前在玉門活下來人的線索?”
沈竹青搖頭:“并無,我父親雖在傅帥麾下但我一直在麓山書院讀書,不認識長甯舊部。”
是啊,傅箐和孩子出現在西北,而沈竹青一直在江南,一南一北完全不搭邊。
“罷了。”整理好自己思緒,葉文雨再看向沈竹青時已然又恢複到那個波瀾不驚的北鎮撫使,“我今夜就需回京,不知日後還是否會到徽州來,你救我一次,若有需要大可到順京北鎮撫司找我,我定盡全力幫你。”
沈竹青抖抖袖袍,望着鄭重其事的葉文雨,笑地如沫春風:“好,若有需,定赴京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