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找葉文雨的聲勢浩大不同，慕安之被徽州總督大人王晨彥派人護送回京時走地很低調。

兩朝二十年的内閣首輔慕高隻說了一句話：“安之，錦衣衛是陛下的錦衣衛，也有隻陛下能做的了葉文雨的主。”

但是，叫他慕安之怎麼甘心。

*

青石驿道上的馬蹄聲驚起了夜枭，葉文雨勒住缰繩，擡眼望去。

順京城外的郊林就在不遠處，過了這邊樹林就到了定風坡，一月前他曾在此地迎接被蕭祁鎮強行接入京的太傅，如今不知道又是誰會在前面等他入局。

“大人，黑松林确有人。”探查而歸的陳铮壓低鬥笠，“是慕家人。”

話音未落，就有一隊親兵踏霧而來，馬上騎士皆配同傅箐人馬相同官服，來人正是錦衣衛上中所的千戶——況軍況千戶。他利落翻身下馬，朝葉文雨拱手：“大人，首輔大人在林中等您。”

世人皆知錦衣衛北鎮撫使葉文雨手眼通天，卻不知錦衣衛指揮使一直都由慕安之慕小閣老暗中兼任。

這麼久過去蕭祁鎮在朝政上對慕家的信任越來越低，權利卻越給越大，就是因為慕家是他制衡朝野的一塊砝碼。

而錦衣衛中慕安之的勢力被慢慢稀釋到已經隻有空名，但因葉文雨這個中間人存在，隊伍中還是不乏對慕高俯首帖耳的下屬。

葉文雨點點頭:“在前道路。”說罷便要帶隊進林，卻又被況軍攔住：“大人，首輔大人說隻需大人一人前往即可。”

陳铮知道在徽州時葉文雨和慕安之的沖突，他怕慕高這次是為慕安之被揍一事找場子的，立馬上前怒斥道：“況千戶，這是何意？難道錦衣衛現在不姓蕭改姓慕了！”

這話一出口，葉文雨身後“刷刷”聲響成一片，刻有錦衣衛标志的佩刀均露出一截寒刃倒映着天邊皎潔月光。

況軍不讓，以慕閣老令為準的态度堅決。

兩隊正是僵持之際，慕安之打着馬從況軍隊伍最後晃晃悠悠地上前來。

“嗳，阿雨，别這麼激動。咱們有話好好說。”

在總督府門口被捆成粽子的慕安之此刻又恢複到高高在上的小閣老模樣。

區卷的頭發高束起，一身深藍色飛魚服與葉文雨紅袍相對而立，衣袍翩訣飛揚，恍若兩隻猛虎在林間對峙。

葉文雨仿佛将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忘了般，沖着慕安之甜笑道：“好啊，那就請慕大人在前帶路吧。”

他們二人屏退了所有随從，并馬走在通往黑松林的官道上，慕安之餘光暼着葉文雨如玉的側臉。

十九歲，和傅箐離開時相同的年紀，圓潤的下颌線不似傅箐般鋒利，也沒有傅箐身上殺伐果斷的将軍氣。眼下紅痣讓他多了股妖氣，眼眸卻又那麼相像。

“那封信陛下給我看過了，是謹之親筆。”慕安之移開眼神，漫不經心地說着，“陛下和張臨安都派人去隴西了，說不定過兩天謹之就回到順京了。”

葉文雨笑意不減：“小閣老想說什麼？”

慕安之勒住馬，俊朗的面上有幾絲幸災樂禍：“葉大人，你是怎麼到今天這個位置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大人覺得謹之回來了，你的下場會是什麼呢？”

他伸手拉住還在葉文雨身下馬兒的缰繩，如毒蛇伺機吞噬獵物，“不如好好跟了我，即便謹之回來，憑慕家也能保你榮華不衰。”

葉文雨從慕安之手中慢慢抽回自己的缰繩，他笑地比月色動人：“慕大人這麼護着我，不怕閣老一怒之下殺了我。您可是他獨子，為了我……不好吧。”

慕安之眯着眼打量着葉文雨，舌尖舔過嘴角：“阿雨的美，誰不想嘗嘗呢？”

惡心。

葉文雨心中殺意擴大，臉上笑容也無限擴大：“那慕大人可有得等了，傅箐莫說我了，您父親也絕對不會讓他再重返人間的。”

在慕安之漸漸冷凝的神情中，葉文雨已經率先向林總被親衛團團圍住的慕高馬車打馬而去。

慕安之看着那道紅色身影，拇指刮過唇邊：“是嗎？”

*

車内燭光倒映着慕相枯瘦的身影，如枯枝的手指捏着白玉棋子，在楸木棋盤上敲出清脆聲響。

葉文雨進來時，厚重用金絲繡邊的棉簾落下隔檔住了車外寒風：“慕閣老。”

對待狐狸，還是隻成了精的狐狸需要的不單單是謹慎，還得伏低身子，讓他慢慢放下

“哦，文雨來了，快坐快坐。”慕高眼尾皺紋堆起笑意，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盒中，指着棋桌對面的軟墊子，“你幫我瞧瞧這盤棋該怎麼解。”

恭順地應了好，葉文雨褪去外氅在蜀錦軟墊上坐了下來。他入座便不在看慕高，當中認真研究棋局來。

棋盤西北角的黑子已呈合圍之勢，唯獨東南白子困守孤城，黑子再走一步，白子便滿盤皆落索。

他擡手，指尖懸于黑棋殺陣旁的白色：“若閣老肯舍棄這一角，或會有轉機。”

那一片白子被黑子半圍，看似有生機，實則白方正是被其拖累才無法轉圜。

慕閣老指尖輕撫過那片棋子，緩緩道：“老夫自政同四年中進士，入仕那年亦懷揣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地抱負任了鴻胪寺左少卿。後因科考舞弊案，替一舉子谏言頂撞了成祖，被貶山西做了小小通判，也在那兒認識了安之的母親。”

即便政通年間大周與北契互市，茶馬通商，但大周官員能與北契女人通婚不多，能生子的亦極為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