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慕高是真的沒有想過再入順京,登閣拜相。
“可是人間事太多身不由己,這一路走來,無論主動或是被逼,都舍棄了很多人很多事。”
“我已年邁左右不過幾年,但是安之,他是我獨子。”
“若舍棄的東西,能護他周全,又無不可舍。”
葉文雨未答,反而執起黑子朝棋盤落去。棋子最終在即将落在東南角刹那,擦着棋盤飛按在了桌子上:“落子無悔,慕閣老,我給咱倆一起赢個生機,如何?”
該裝糊塗裝糊塗,慕高明明此次來找葉文雨也是為此,卻等着葉文雨先說出來。
他道:“但聞其祥。”
葉文雨将腰間的繡春刀解下放至棋盤之上,玄色刀鞘下不知嗜了多少血,橫刀之下連梨花棋盤上的殺局都顯得平和幾分。
這把傷痕累累的刀鞘也與處處金銀裝飾的奢華車架格格不入,偏又将對方所觸及不到的地方嚴絲合縫。
葉文雨道:“張臨安入内閣來,與徐次輔聯合,讓慕閣老在朝堂之上處處受他們聯合掣肘。”
慕高徐徐吐了口氣:“自诩清流罷了,唉,我這個在他們眼中的奸臣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
“大人莫忘了,這裡還有個我陪着您呢。”葉文雨打趣般的說出實話,“既然咱們在他們那裡什麼都是錯,何不将錯就錯,将能做的事情往多裡做呢?”
慕高還在等:“可陛下在看着,咱們如何做?”
葉文雨撫了撫桌案上的繡春刀:“有錦衣衛在,大人怕什麼陛下?”
慕高将桌上的刀緩緩放到桌旁,他得要個答案:“陛下厚愛你,你為何願意同我聯手?”
葉文雨眼裡燃起的光冷若寒霜,給出了答案:“因為傅箐還活着,隻要他還活着,我這個依附在陛下身上的花就可能随時被摘掉,碾在土裡。但若和閣老聯手,即便傅箐回到了順京城,我也不會被輕易抹去。”
“你要如何?”
“我要用慕大人在定西豢養的八千私兵,換錦衣衛指揮使之職。”
這事不難。
慕高又道:“葉大人是想讓我舍棄的三百萬兩,為你鋪一條通向指揮使的大道。”
葉文雨目光灼灼:“慕閣老不虧。陛下登基以來後宮子嗣凋零,無非隻得麗妃一兩歲稚子。麗妃不過一個孤女,若她後有你我在側。慕閣是否還覺得,這買賣不劃算?”
慕高看着他,宛若看到立志要從山西一步步走向權利最中心的自己。
他唉歎一聲:“稍有差池,你我将萬劫不複。”
葉文雨笑出了聲:“慕大人,你我這種人,早就萬劫不複了。”
*
葉文雨離開後,慕安之忙進到車架内,隻見自己父親斜靠在軟榻後的撐椅上,看着桌案上的殘局發呆。
棋局被毀,分不出勝負。
慕安之擔憂道:“父親,葉文雨可是不願隐瞞咱們私販兵械與火炮的事?”
鹽陛下可以裝聾作啞,但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敢賣兵械給北契,那慕家上下的腦袋都保不住。
自家兒子的聲音一出,慕高才回過神來,他蒼老的面容疲态盡顯,到底年近古稀,很多事也隻能随波逐流,沒了年輕時的心氣。
他吩咐道:“聯絡江南富商,将老家的地産、良田、字畫能變賣的變賣了;再将各州府上月供的賀歲錢點點,先湊足一百萬兩入國庫。”
慕安之驚道:“父親!不可!如此一來,我們是自斷一條臂膀啊!”
說是湊虧空,但是這明擺着就是他們放棄,多年來細心經營與北契暗下搭起的販賣路線。為了這條線沒少往裡搭人力物力,現在為了葉文雨幾句話,說不要就不要了。
慕安之不願:“他葉文雨就是個禍水,不僅我被他所惑連父親……”
“啪!”一記耳光攔住了慕安之口無遮攔的嘴,臉上地疼痛遠不及心中的火辣。
但慕高生氣如此,慕安之也隻能默默吞下這口氣。
“若不是你貪圖錢财,連軍資都敢賣,還為了線路通暢,豢養私兵。為父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慕高恨鐵不成鋼:“藏了兵械的船和那些兵将,北鎮撫司已經幫我們處理了。以後見到葉文雨客氣些,别在拿你公子哥那套和人家相處。”
慕安之撫着臉,不吱聲。
慕高将棋桌拍的“哐哐”作響:“聽明白了嗎?說話!”
“是,父親,兒子知道了。”
慕高呼出心中郁氣,他撫着頭歎道:“現在咱們可和葉文雨連着骨血,不久他便會接替錦衣衛指揮使一職,你可切莫再橫生枝節,惹禍上身了。”
慕安之咬緊了後槽牙,忍住滿腔對葉文雨不滿再次回道:“是,兒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