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七年二月十五,順京城。
轉眼順京已入春一月,今年春是要比往年來的早熱地快。
可北方的春看着花紅柳綠,萬裡晴空,實則日夜溫差大,徽州同鄉試管的南方舉子,好幾個未上過京的都凍地得了風寒。
徽州同鄉館裡有好幾十人擠着幾間通鋪,今年會試千餘人參加,導緻沈竹青的單間變成了雙人間。
他回房間時得了風寒才轉好的室友——朱兆豐将衣袍攤了整床,正吸着鼻涕,對着銅鏡一件一件試。
沈竹青揚了揚眉,調笑道:“呦,兆豐兄這遭是去見哪朵桃花啊?”
朱兆豐人如其名,豐滿壯碩。此刻他終于試到了最滿意的一件——繡着修竹的竹青色圓襟,也就這件顯他瘦。
圓盤般的臉上露出了興奮,朱兆豐湊到沈竹青跟前,小聲道:“今兒下午禮部王大人在聚滿樓辦詩會,我托在順京做官的親戚搞了張拜帖。”
他掏出懷裡的桃花狀的玉佩,在沈竹青面前極速晃悠了圈,又貼身收好:“我可花了二十兩銀子才換到的,好多人擠破頭都拿不到。”
原來是為這。
沈竹青性質缺缺,随手撈了一本《左傳》走到自己床邊躺下:“好吧,那就預祝兆豐兄在此次詩會中拔得頭籌,順利得王大人賞識。”
如玉的臉從書後探出,他笑道:“若我這次沒考上,兆豐兄日後飛黃騰達可别忘了兄弟。”
他說的一看就是拍馬屁不過心,但好話不怕多,誰不想多聽些吉利話,再加上朱兆豐還有事要求他。
踮着腳尖偷偷摸摸走到沈竹青床前,他扒下擋着沈竹青臉的書冊。朱兆豐彎起眼睛,讨好地看着面前疑惑望着自己的小郎君。
“沈兄,你今日下午有沒有事呀?”
沈竹青笑着反問:“兆豐兄打探這做什嚒呀?”
朱兆豐搓了搓手,着實不好意思:“哎呀……沈兄也知道我……哎呀……我……”
支支吾吾我了半天,朱兆豐一狠心幾乎是嚷道:“我文采不好,怕屆時上台丢人,想讓你陪我一起去!”
沈竹青吓了大跳,忙道:“你把我全身家當賣了都湊不出二十兩銀子,我可不去!”
開什麼玩笑,拿這麼多錢就為了在王千喜面前混個一面之緣,他瘋了才去。
“不用沈兄出錢,我都安排好了。”
朱兆豐趕忙又從懷裡掏了第二隻桃花玉佩,他肥而白的雙手打開,兩隻玉佩雕刻出的花朵蕊心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沈竹青贊道:“兆豐兄好實力呀!一次買倆!”
朱兆豐趕忙捂住他嘴巴:“我就買了一個,另一個是去配飾店花了一百文照着仿的。”
呵,有點子聰明全使這上面了。
将手中書随意一扔,沈竹青在朱兆豐“沈兄,别摔了”低呼中拿過兩枚玉佩端詳起來。
确實一樣,連料子都是西郊河道旁一撿一大堆的鵝卵石。
他看着正一臉緊張,生怕沈竹青一個不小心,就碎了自己二十兩又一百文的入場券的朱兆豐,不由得可憐起這位冤大頭。
“朱兄,如此看來,要去咱倆現在就得快些去了。”
朱兆豐吸溜着鼻涕,不解:“為何?”
因為晚了,就擠不進去了。
果然,本來隻有幾十人的雅集,等沈竹青帶着朱兆豐進去時,早如南街早市般腳尖打着腳後跟,人滿為患。
朱兆豐憑借自己過硬身體條件愣是為胸前的沈竹青,開辟了一方略有空餘的喘息之地。
“他娘的!”他直接粗口,“不是說隻有幾十人嗎?這是把全順京的舉子都叫來了吧!”
他能仿照着做個假的,其他人也能做個假的,更有甚者拿着假的三百文一個去賣。
自然,導緻現在的場景。
被擠的連自己在哪方的沈竹青此刻就是十分後悔,早知道就不來湊熱鬧了,這哪是趕雅集這是敢投胎呀!
在釀成春闱未考,先擠死幾個舉子祭奠文曲仙君之前。順京巡防營出面把那些個渾水摸魚,靠着假玉佩進來的舉子一個個“請”了出去。
說是看玉佩,其實看着裝。
粗衣麻布的出去,錦衣玉羅的留下。
粗暴中冤了不少人,但被冤者又畏懼當兵的刀刃,故而甄别的效率很高。
眼瞅着查驗玉佩的官員帶着衛兵要到自己跟前,豆大的汗水順着朱兆豐臉頰落,他腿抖如篩糠,極為注目。
檢查入場券的官員時不時飄來的餘光導緻朱兆豐愈發害怕,愈發害怕就愈發抖,越抖就越使得官員側目。
惡性循環。
反觀正兒八經混進來的沈竹青,穿着一身月色廣袖直襟,雲淡風打量着号稱天下第一樓的“聚滿樓”。
沒有變,和十二年前一樣。
這樓得以名揚天下,全因通寶十五年。
彼時還是太子的當今陛下與長甯侯世子傅箐,慕閣老之子慕安之,恒王世子蕭景明,新科狀元張臨安及榜眼王晨彥,在春闱前于此樓以詩配酒,縱抒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