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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 夢錯殺人,燈下有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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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燈猶燃,宛都沉夜如鐵。

風起于巷尾,火止于夢冊。

那一夜,瘋王沈觀瀾夢語驚人,僅八字:

“巷尾燈寒,屍骨不燃,命失未醒。”

墨痕未幹,紙角卻已焦卷,末尾添了一句瘋言:

“此三人,不死,夢不醒。”

鏡司收到夢冊時,天光初照。三裁齊至,夢冊尚溫,屋内卻冷意沉沉。

釋象官溫廷年皺眉不語許久,終于開口:“夢象不穩。‘不燃屍骨’,未見火;‘命失未醒’,更似病非死。”他擡眼看向夢冊,“此夢……虛象過重。”

斷律官聞歸元卻緩緩搖頭:“你又想緩?上回燈坊案,不也被你判作夢瘋言?如今誰敢否認,是夢先看出賬下污銀?”

兩人目光交鋒,火星四起。

陸從簡未言,隻将那頁夢翻過來,緩緩落筆寫下:“此夢,暫緩三日,查證再議。”

溫廷年愣住:“陸大人,你真要……駁王夢?”

聞歸元低聲道:“夢冊既出,三裁無異,理應即裁。今你一人緩之,恐……”

陸從簡擡眼,冷道:

“恐瘋王震怒?恐夢不準?恐我死一回?”

那聲“死”落地如鐘,瞬間震散幾縷墨香。

這時,塔上傳來傳信官高聲宣言:

“瘋王口谕——陸從簡再不落筆,便夢他一次,看他敢不敢裁自己。”

——

夢話傳入鏡司堂時,燭火微晃,群臣噤聲。

陸從簡執筆的手,指節微微發白。他沒有回話,隻将夢冊輕輕合上。

“那一頁——還是空的。”

空得像瘋王心底多年不敢說破的夢,也像塔上某人等了許久的那一筆信任。

瘋王登塔之夜,風雪未歇,燈火未滅。

他卻穿着單衣,赤足踏上九十九級白階,如履舊夢。

守燈侍官匆匆而退,隻見瘋王白衣淩風,夢冊在手,一步步踏入塔頂燈壇之中。

那一夜,他沒有喚人,隻在塔火旁坐下,把夢冊翻到那一頁——

那頁,原該由陸從簡落筆的頁角。

——還是空白。

瘋王指尖顫了顫,眼神如舊雪沉光。他低聲笑了:“他還真……不寫啊。”

那笑意像風吹燈燭,明明快熄,卻偏不滅。

他将手輕輕覆在紙頁上,停了好久,才開口:

“我夢你死,是怕你不再信我活。”

“可你連這都不寫,我……也不敢夢了。”

他拈起紙角,指腹碾過那尚未幹透的墨痕,忽而輕聲補了一句:

“你若不肯信我,那夢成了律,便是刀。”

“我不夢你,是怕——你照着夢,死了。”

他将那頁夢紙撕下,火折子一閃,火舌舔燃紙角。

紙頁燒起的那刻,塔外風灌塔窗,燈影狂晃。他低頭看火将紙一寸寸吞噬,像是在燒盡自己不敢說的瘋念。

火焰燒到紙底,瘋王手一頓——殘角浮出一行幾不可辨的字迹:

“我夢你,是信;我不夢你,是怕你死。”

瘋王忽然愣住,眼中一霎有光,是火,也像淚。

那是他自己寫的。

夢還沒落完,就怕。

怕那人信了,夢就成了命;怕夢一準,他就再也護不住那人。

——

塔下,陸從簡翻着副錄夢冊,翻到那頁瘋王“夢陸死”的空頁,目光凝住。

——那頁紙角,微微發皺,邊緣像是被火灼過,卻沒有完全焚毀。

他指腹撫過,似乎碰到什麼異樣質感,微微一停。

翻頁。

殘墨隐隐,一句埋藏極深的瘋語在紙角之下,透過光影,悄然顯形:

“夢你死,是因你不願與我活。”

他怔住。

燭火微晃,指節輕顫。

那一行瘋話像從塔頂壓落,砸在他的心上,燙得他幾乎要失控,卻最終隻是緩緩将夢冊合上,藏入袖中。

他沒有言語,隻擡頭望向那盞瘋王獨留的塔燈。

——塔火未熄,瘋言猶在。

此時,鏡司外忽傳腳步聲,一道白影踏風而入。

“副錄夢冊未全,宗周特派監察官補錄失檔。”

白衣封身披青底雪紋長裘,拎着一冊新副夢,語氣懶散,眼神冰冷,像是剛從一場好夢中醒來:

“瘋王夢陸從簡死一次,我算了算……三日之内,夢你死的頻率略有上升哦。”

他語氣輕挑,又補了一句:

“不過你也别太得意,陛下沒夢你活着,隻是不想夢你死罷了。”

陸從簡未答,袖中夢冊輕動,仿佛被這句話扯動了一角火星。

葉鏡睨他一眼:“你來隻是為了遞一句風涼話?”

白衣封一笑,轉向陸從簡,狀似認真地問:“副錄制度下,如果夢主頻繁夢某人之死,是否可以認定為夢意操控未遂?”

他一邊說,一邊翻開副錄夢冊,指着那句“夢你死,是因你不願與我活。”

“這種夢話,我個人建議:或送塔下燒香,或送宗周法司……哪邊先着火看命吧。”

話音落下,全場無言。

瘋王依舊未夢新語,但那盞“簡”字塔燈卻忽明忽暗,似在笑,似在等——

等一筆筆,将瘋話寫成律,将律化作誓。

——

塔頂燈火暗沉,瘋王沈觀瀾獨坐銅燈壇下,白衣半敞,喉骨清晰,手裡攥着那盞“簡”字小燈,一手支額,發尾垂落,神情一派疲倦。

他像是剛從噩夢中醒來,又像是一直沒醒。

“他不肯信我活着。”

瘋王喃喃着,指尖摩挲燈面那個字:“簡”字早被磨淡,他卻一遍遍描着,像描一個人的姓,一筆一劃,比夢還真。

“那就讓我夢他一次真的死,”他說,“好讓我自己清醒。”

他說着便起身,将那盞小燈放到夢壇正中,一腳踏上高階,居高臨下望着塔下宛都宮廷,忽地一笑,眼底紅光乍現:

“陸從簡,你要我瘋,那我便瘋得你不敢裁我一筆。”

“你不寫我夢,你不認我瘋,你不裁我命——那我便讓你夢我死,夢到你手抖、夢到你心亂、夢到你夜夜不敢提筆。”

他站于燈影中央,忽然猛地撕下一頁夢冊。

撕得極狠,指節帶血。

“夢你死,是因為你不肯與我活。”

“夢你活,是因為我認了這瘋。”

下一瞬,他将那頁夢冊朝火中一丢,火舌卷起,他卻反身撲向燈壇,手撐地,低頭湊近火光,像是吻那一頁夢,亦或是在吻那人未落下的筆。

瘋王瘋到極緻,眼底竟帶笑。

——笑得像是被捧到極高處,然後甘願墜落。

——

與此同時,塔下議堂,陸從簡低頭謄寫夢冊副頁。

他手指微涼,眼中卻是罕見的淩厲:

“夢若可裁我,便是權;夢若喚我死,便是病。”

他寫罷,盯着那字沉了良久,又低聲落下一句:

“瘋王可夢我死一次,我卻寫我活着。”

他執筆、收印,落款一字:

“簡。”

白衣封倚在鏡司角落,看完全文後吹了聲口哨:

“啧。烈焰焚身的對照體質,一個瘋得要命,一個冷得像燈芯。可這燈芯都敢點了,不如點得再旺些?”

他偏頭看陸從簡,半真半假:“要不,我把副錄那一頁也畫個圈,寫上‘夢王之命,專裁陸簡’?”

陸從簡頭也不擡,隻冷冷丢下一句:

“副錄官若多言不裁,明日你就上夢冊。”

白衣封輕輕一笑,手指一轉:“那得看你夢得過瘋王幾次。”

——

塔頂夜深,瘋王的笑聲像火焰在銅壁之間回蕩。

他雙臂張開,仿佛迎接焚身的烈焰,夢冊已在火中化為焦紙,唯獨那頁空白的“夢陸死”殘角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燈火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眉眼潦倒,唇角卻勾得極豔:

“陸從簡,我都瘋到撕夢給你看了,你怎麼還不來?”

塔外忽起風雷。

那一刻,塔下宮門一聲震響,一道雪色身影破夜而至,披風未解,衣角翻飛,竟是陸從簡夜入白塔!

他步履極快,眼中帶着從未有過的情緒。

瘋王倚燈而坐,頭也不回,隻低笑:“你終于來了。怎麼,夢你死了,你不放心,怕我真夢成了?”

陸從簡停在他身前,聲音冷得像利刃:

“我怕你瘋得沒人信了,瘋得連自己都不認夢。”

瘋王緩緩擡頭,看着陸從簡,眼底暈着亮火:

“你是不認我夢,還是不認我疼?”

“陸從簡,你知道我夢你死有幾次了?”

陸從簡不語。

瘋王起身,逼近一步。

“七次。”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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