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你替我記第一盞燈開始,我就夢你會死在我前面。”
他語氣忽低,帶着恍惚,又帶着誘哄:“我夢你,是怕你死;我不寫,是怕你不信;我現在敢夢了,是因為你越來越像别人了。”
“像他們——跪塔、裁我、信律、不信我。”
陸從簡眉心緊蹙,低聲道:“沈觀瀾,你說你夢我死。那我問你一句——你夢我活了嗎?”
瘋王怔住。
他嘴角動了動,像想說話,卻沒發出聲。
陸從簡忽而逼近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隻剩一個呼吸。
“你若夢我活,我便信你夢;你若隻夢我死,我便裁你瘋。”
瘋王睫毛一顫,神色像笑非笑。
下一瞬,他伸手一把抓住陸從簡的手腕,将他的手猛地按在塔燈火旁,語氣陡轉低啞:
“你裁啊。陸從簡,你真敢裁我瘋?”
燈火明滅之間,兩人影子交疊如焚。
瘋王忽而近前,鼻息幾乎落在陸從簡頸邊,輕聲道:
“你若敢裁我,我就瘋給你看。你若不裁我——我就夢你一輩子。”
——
塔頂之上,風卷火光,紙灰紛飛。
陸從簡沒有退,也沒有躲。他盯着瘋王血色眼底,冷聲回一句:
“你夢我一輩子?”
“沈觀瀾,你記清楚——夢不是你一人寫的,也不是你一人敢寫。”
話音未落,他猛地抽出瘋王掌下的夢冊殘頁,手指一翻,攤開那頁被瘋王未敢落字的空白夢紙。
瘋王想奪,陸從簡卻先落了筆。
墨起處,字沉如刀:
“夢我不死,夢我可活,夢我與你執燈同行,不為律——為信。”
瘋王整個人一頓,像是被重擊中胸膛,甚至忘了出聲。
他眼睜睜看着陸從簡寫完那句,筆鋒一頓,又補了一句:
“你若瘋寫,我便信瘋。”
瘋王終于緩過神來,笑得像哭:
“你現在寫得可真順。”
“陸從簡,你可真是……欠我一命。”
他忽然俯身,湊到陸從簡耳邊,聲音低得像夢中回音:
“你知道你落筆那瞬間,我有多想親你嗎?”
陸從簡手指微頓,耳尖悄然泛紅,卻冷冷回道:
“親我之前,先把夢寫完。”
瘋王盯着他看了三息。
下一刻,他抽出陸從簡手中朱筆,轉腕落字——
筆走瘋鋒,字如焚雲:
“我夢你死,是怕你不信我夢得疼。”
“我夢你活,是怕你不肯與我瘋着活。”
寫罷,他将筆扔進火中,整個人仿佛一瞬耗盡力氣,靠着塔燈坐下,笑得極輕:
“這夢,夠瘋吧?”
陸從簡低頭,指尖輕觸夢冊下緣那一點焦痕,緩聲道:
“瘋得夠真。”
“也夠信。”
——
風未歇,塔門卻忽地“吱呀”一響。
一道白影翻窗而入,輕飄飄地站在塔燈火後。風吹他衣擺獵獵,身形卻筆挺如寒霜。
白衣封手裡拿着副錄夢冊,眼神打量瘋王與陸從簡二人姿勢僵持的狀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語氣清淡:
“唔,挺香的。”
瘋王睨他一眼,眼底還帶着夢火未熄的殘紅,冷聲道:“誰讓你上的塔。”
白衣封把副錄夢冊往懷裡一抱,靠着牆就坐下了,翹起二郎腿,笑眯眯:
“塔是你夢的,人是你瘋的,律卻是我副的,瘋王陛下,我來看看你夢律合法性存不存在,不行嗎?”
陸從簡頭也沒擡,隻道:“你挑時候挑得倒挺準。”
白衣封假裝驚訝:“我可不想錯過瘋王夢你死的現場版,這可是宗周年度重磅夢訊——副錄官錯過一次,全宗周都要說我屍位素餐。”
瘋王挑眉,聲音低冷:“你若信夢,就别來打斷。”
“我不是不信夢。”白衣封笑得賤兮兮,“我是不信你夢得清醒。”
他說着站起來,走到瘋王與陸從簡中間,掃了一眼夢冊殘頁上還未幹的墨,輕歎道:
“唉,這一夢一律一吻差點就湊成了,我再晚來一步,副錄夢冊就該貼紅紙喜字了。”
瘋王冷笑:“你若不滾,我夢你明日被鏡司祭刀問斬。”
白衣封彎眼一笑:“陛下您請便,我副錄夢冊上随便加點血書就能申請再審,夢殺官員這件事呢,最好慎重點。”
陸從簡終于擡眼看了他一眼,語氣冷淡:“你帶的是副錄夢冊?”
白衣封從袖中掏出那本宗周夢冊副本,啪一聲扔在塔壇桌上:
“照宗周新規,瘋王落夢需存副錄三份,主夢不許單裁,副夢需共審——這一頁,瘋王夢你死,我帶宗周那份,看看你倆誰先簽?”
他指尖一滑,夢冊翻頁自動打開,停在“瘋王夢陸死”那一頁。下方白頁空空,卻已蓋上宗周紅章三審印。
瘋王一頓,陸從簡神情不變,卻伸手翻了夢冊下一頁。
白衣封雙手抱臂,啧了一聲:
“啧啧啧,一個瘋得死去活來,一個冷得刀鋒掐喉——你們倆這個夢,如果能簽得下字,我把副錄夢冊吃下去當早飯。”
瘋王目光如刃:“你不配看這頁夢。”
白衣封懶洋洋坐下:“副錄制度面前,瘋也得簽字,冷也得寫人,懂?”
“當然,如果你們非要繼續打情罵俏,我也可以現場記一條‘夢中二人共夢成婚’提交宗周祭夢院。”
陸從簡終于出聲,語氣清淡:“白衣封,閉嘴。”
白衣封一攤手:“好嘞,我閉嘴。你們繼續夢——我看。”
——
塔燈之下,白衣封靠在夢壇邊角,捧着夢冊打着哈欠,仿佛在等兩人哪一個先認輸。
瘋王卻忽然擡手,按住那一頁空白的夢紙,指腹緊貼紙面,語氣低啞:
“你們都說夢是瘋的,不可信。”
“可我夢你死,醒來那一刻,我甯願那是瘋,也不願是夢。”
他猛地轉頭盯着陸從簡,眼神灼熱又倔強,像是塔燈照進眼底的光火:
“我夢你死,是怕有一天你真的死了,我什麼也來不及寫。”
“我瘋可以瘋在夢裡,但你,不能死在我寫不出來的地方。”
陸從簡手一頓,指節在夢冊邊緣輕輕收緊,聲音仍如舊:“你若信夢,就該信律。”
“我若信你,就不能信夢能殺人。”
瘋王眼角動了動,像是笑,又像是疼。他忽然伸手,一把扣住陸從簡的手腕。
那一刻,空氣仿佛靜止。
瘋王低聲道:“你若真信律——那你信不信,這世上有一種律,是夢不到,但永遠不會錯的?”
“是我信你。”
陸從簡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
“那你可知,你信我——是你的夢,但我信你,卻是命。”
瘋王愣了。
白衣封坐在旁邊,猛地擡手掩住嘴巴,輕咳了一聲:“哎呀……怎麼有點感人?”
瘋王沒理他,視線卻不再離開陸從簡。他忽然低聲一笑,湊得更近些:
“陸從簡,你再不寫夢,我就真夢你死一次,然後——”
他的指尖順着陸從簡手背一路滑下,眼神灼灼:
“把你寫進我命裡,看你怎麼活。”
那一刻,塔燈火影晃動,夢火未燃,氣氛卻濃得像風中要沸。
陸從簡手指動了動,卻沒抽開。
白衣封在旁邊忍無可忍地翻了個大白眼:“我真的建議你倆冷靜一下,不然我得現場發個‘夢侶婚約試行條例’給宗周。”
瘋王轉頭看他,忽而輕笑:“你若再多嘴一句,我夢你——和晏之望成親。”
白衣封臉一僵,語氣拔高:“你敢夢?!”
瘋王挑眉:“你不信?”
白衣封牙癢癢:“我信你瘋,不信你敢——”
陸從簡終于低聲一聲:“夠了。”
他抽回手,翻開夢冊,夢頁未落,墨未幹。他沉聲:
“你夢我死,我記了。”
“但我落筆,是為阻夢成真。”
他落下一筆,夢冊上寫下:
【此夢之名,不裁;此夢之人,不死。】
瘋王一愣。
陸從簡擡眸,語氣不疾不徐:
“夢不是為了殺,是為了讓我知道你怕我死,怕得連夢都瘋了。”
瘋王那一刻,眼裡所有火光都靜下來。
白衣封卻在旁邊輕輕鼓了個掌:“副錄夢冊今天終于有字了,我要把這頁裱起來,挂宗周大殿夢牆正中。”
瘋王轉頭就要撕副錄,白衣封一溜煙躲開,一邊笑一邊喊:
“你倆再瘋,我都不攔了,但夢冊我得副錄一份,這狗血劇場宗周人民值得擁有!”
塔燈之上,火光微明。
瘋王靠着陸從簡的夢字,坐回燈壇,唇角彎起。
“這次你寫了我。”他說。
“我夢你寫了我一次……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