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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夢火照骨,副錄來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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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鐘鳴第三響時,宮門緩開。

來者衣袍雪白,身後攜一封以宗周密印封緘的青邊信函。

他的名字,是宛都上下這幾日來議論最多的三個字:

白衣封。

副錄夢律監察官,宗周禮典司第六階權使。

他一言未發,便将那封信函置于夢冊旁。

葉鏡手指微顫,展開信文,隻有短短四行:

“夢不可獨錄。夢若為律,律當有副。”

“宗周副錄夢冊,自今日入宛。”

“夢冊一事,需一錄一副,字字皆存。”

“違者,廢夢。”

白紙黑字,字鋒如刀。

塔下衆官面色劇變。

瘋王靜坐于高處,衣袖半展,指節叩着椅面。

他眯着眼,看那白衣人立于塔下,仿若宮中月影中的一段骨。

沒有人敢在此刻發言。

瘋王忽而輕笑了一聲。

“副錄?倒像極了他給我點燈前那句‘夢需人信,才可為言’。”

他的聲音不高,卻在宮中回響,似一柄未出鞘的夢刃,藏瘋意于語氣中。

陸從簡低頭看夢冊。今夜未記夢,但夢卻已降臨。

瘋王尚未開筆。

副錄夢冊,卻已鋪開在他眼前。

他明白,從今日起,這一切将不再隻是瘋王的夢,也不再隻是他一個人能謄錄的夢。

夢——要變了。

宮燈未滅,副錄夢冊已先于主冊送至案前。

白衣封立于台下,語氣平穩、字字如石:“記夢者不可删減潤筆,亦不可延後,宗周副錄将當場核對。”

陸從簡手持朱筆,指節輕敲夢頁邊角。

瘋王坐于塔上,眼尾落下,看他一眼,薄唇挑出一絲未散的笑。

“今日不自己寫了?”他輕聲問。

陸從簡不答,隻靜靜翻開主冊,擡頭望塔頂方向。

“夢還未降。”他說。

瘋王笑意愈濃。

“未降?”他笑聲倏止,眼鋒一冷,“副錄都來了,你卻說我未夢?”

他緩緩起身,衣袍拂過塔階邊緣,聲音沉入塔下。

“你不肯寫,是怕副錄看?還是……你也開始不信我了?”

白衣封微側身,朝陸從簡投來目光:“主冊不得遲,副冊已入錄,請謄夢官書。”

陸從簡呼吸輕緩,指尖一緊,終在夢頁上落下今夜瘋王所言:

“塔前影三,燈後有骨,風來時,無人守。”

白衣封立刻将夢冊副本遞交身後官吏,聲未起,夢已存。

而瘋王,卻在塔上望着那字,冷冷開口:“不是這句。”

陸從簡身形一頓。

瘋王緩緩開口,嗓音如寒夜漏水般滴落:

“我夢的是——燈前有骨,燈後有人;那人偷我光。”

此語一出,全場寂靜。

“你記錯了。”瘋王低語,“你将‘偷我光’那一句,删了。”

陸從簡手中筆顫了一瞬。

“……我怕副錄誤解。”他低聲說。

“你怕副錄誤解,卻不怕我誤解你?”

瘋王緩步下塔,衣袍曳地,步步夢火暗燃。

他走到主冊前,翻出那一頁,手指劃過“燈後有人”四字,忽地一頓:

“那人,是誰?”

陸從簡沉默。

瘋王眸中冷意翻起,“那人,是你。”

“你怕我夢你,夢你偷我光?”

“不寫那一筆,是你怕我瘋——還是你,不再信我夢?”

他聲音落下的瞬間,手指一點墨火,猛地撕下那頁夢冊,點燃。

夢火焚頁,紙化灰飛。

全堂嘩然。

瘋王站在火前,低語似夢呓:

“那你們别寫了……夢若不可信,便不必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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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火燃得極快。

那是瘋王親配的墨紙,遇火自燃,不留痕、不見骨,燒盡後連字迹都不會留下半點。

陸從簡望着那頁紙燃成灰,心中一緊——那一頁,是他親手寫下的夢,是瘋王親口說出的“塔前影三”。

瘋王轉過身來,夢火餘光映照他的面龐。

他輕聲問陸從簡:“你還記得,第一次我不夢你,是哪天?”

陸從簡神色一動,未答。

瘋王笑了,眼裡卻無半分笑意。

“是你剛做記夢官的那一日。我夢你死在塔下,血從九十九階滴到我腳邊。”

“我沒寫。”

“我怕你信。”

“我一旦寫了,你便不能活着走完那九九燈階。”

他擡頭看塔頂,一盞燈還亮着,似乎點燃于少年時代某個不為人知的誓言。

【白塔之誓】

那時沈觀瀾還不叫瘋王,隻是宗周白塔中一個衣衫單薄的質子。

塔頂風冷,他凍得發顫,卻倔強地在燈下坐着,不說一句話。

晏之望走來,披袍于他身上。

他說:“你不記夢,是怕我說你胡夢?”

少年沈觀瀾眼眶泛紅,卻咬着唇不肯哭。

“我夢你為宛王,你登塔點燈,他們全跪。”

“你說我瘋。”

“我不瘋,我隻是不想……沒有人聽。”

“若你信我一次,把夢記下,我就……我就隻夢你一個。”

晏之望沉默很久,終未落筆。

燈熄于風中,沈觀瀾眼裡那一線微光也一同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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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王立于夢火前,指尖抹過指間傷口的血,笑意荒涼。

“晏之望不信我夢,我便不夢他。”

“陸從簡也不信我,我……不如不夢。”

他望着陸從簡,語氣冷中帶啞:

“你是不是也不記了?”

陸從簡低聲答:“我記你夢,但夢不能空——夢若無證于世,便成妄言。”

瘋王沉默半晌,喃喃:“那我瘋了,也不是因為沒人信夢,是因為你不記了。”

夢火尚未滅,塔下燈影晃動,宮中所有人都聽見瘋王那一句輕語:

“夢若不可記,便不可信;不可信,便不可救人。”

“那我夢他們……都死。”

白衣封在夢火尚未熄滅之時,步入塔下主廳。

他身披白袍,袍下縫有宗周夢印三重,手中執一卷烏木函軸,神情平靜至近乎無情。

“奉宗周禮典司旨——”

“宛國夢冊自即日起,需設副本同步記錄,夢未雙錄,不得裁人。”

他的聲音不大,卻如鐘磬擊石,塔下跪者齊齊擡頭,鏡司三裁神色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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