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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 夢生灰雨,人不歸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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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從夢後的第二日清晨開始下的。

宛都的雨素來偏冷,如今落得更細更密,打在銅檐青瓦上,聲聲似敲夢頁,每一下都像是有人在翻舊夢未審之卷。

鏡司大殿今日并不寂靜,卻壓得異常安靜。

殿中并未列座,三裁皆在,白衣封卻不在原定位。他站在最東角的石階檐下,紙傘半開半收,像一枚支在夢冊邊緣的銀釘——不動,卻涼得紮眼。

“依夢政舊律,夢裁可即成,可三議;可單署,但三裁簽章方得為準。”

陸從簡今日未着朝服,墨衣寬袖,風從殿外吹入,他袖擺微動,整個人站得像塔下一柄未入鞘的筆。

“臣提議設立‘夢律緩裁三日’條款。”

此言一出,大殿仿佛被這場春雨瞬間凝住。

“任何夢裁判,不得當日施行,須由三裁在三日内查夢、驗象、問人、署章,方可施行。”

這聲音不高,卻清亮如鋒,像剛剛在雨中擦亮的一片薄燈火。

“你這是在……”釋象官溫廷年皺眉,想起身,又被葉鏡輕輕按住袖角。

“陸從簡,”溫廷年冷聲,“你是在質疑瘋王所夢?!”

陸從簡不語,隻低頭,手指輕輕摩過案上的夢冊封面,聲音卻靜得讓人心驚:

“臣……不是不信夢。”

“臣是不信夢可裁命。”

衆官目光錯落,霎時波瀾四起。

站在階角的白衣封這時輕輕打了個響指,仿佛無意,又仿佛提醒:“說得好聽,寫得也真漂亮。陸大人果真是瘋王手中的好筆,一頭寫夢,一頭寫律,還能自署。”

沒人接這話。

瘋王也還未到場。

鏡司三裁面面相觑,一時無語。釋象官想言又止,斷律官皺眉不語,葉鏡垂目,像在審一本連他都讀不明白的夢冊副錄。

陸從簡卻不動。

風吹動他身後的帛帶,他卻似全然未覺,指間仍是按在那一頁尚未落墨的冊面之上。

直到宮門再度被風卷起,腳步聲,由遠而近。

瘋王終于來了。

——

雨,是從夢後的第二日清晨開始下的。

宛都的雨素來偏冷,如今落得更細更密,打在銅檐青瓦上,聲聲似敲夢頁,每一下都像是有人在翻舊夢未審之卷。

鏡司大殿今日并不寂靜,卻壓得異常安靜。

殿中并未列座,三裁皆在,白衣封卻不在原定位。他站在最東角的石階檐下,紙傘半開半收,像一枚支在夢冊邊緣的銀釘——不動,卻涼得紮眼。

“依夢政舊律,夢裁可即成,可三議;可單署,但三裁簽章方得為準。”

陸從簡今日未着朝服,墨衣寬袖,風從殿外吹入,他袖擺微動,整個人站得像塔下一柄未入鞘的筆。

“臣提議設立‘夢律緩裁三日’條款。”

此言一出,大殿仿佛被這場春雨瞬間凝住。

“任何夢裁判,不得當日施行,須由三裁在三日内查夢、驗象、問人、署章,方可施行。”

這聲音不高,卻清亮如鋒,像剛剛在雨中擦亮的一片薄燈火。

“你這是在……”釋象官溫廷年皺眉,想起身,又被葉鏡輕輕按住袖角。

“陸從簡,”溫廷年冷聲,“你是在質疑瘋王所夢?!”

陸從簡不語,隻低頭,手指輕輕摩過案上的夢冊封面,聲音卻靜得讓人心驚:

“臣……不是不信夢。”

“臣是不信夢可裁命。”

衆官目光錯落,霎時波瀾四起。

站在階角的白衣封這時輕輕打了個響指,仿佛無意,又仿佛提醒:“說得好聽,寫得也真漂亮。陸大人果真是瘋王手中的好筆,一頭寫夢,一頭寫律,還能自署。”

沒人接這話。

瘋王也還未到場。

鏡司三裁面面相觑,一時無語。釋象官想言又止,斷律官皺眉不語,葉鏡垂目,像在審一本連他都讀不明白的夢冊副錄。

陸從簡卻不動。

風吹動他身後的帛帶,他卻似全然未覺,指間仍是按在那一頁尚未落墨的冊面之上。

直到宮門再度被風卷起,腳步聲,由遠而近。

瘋王終于來了。

——

夜深了,塔頂的燈還亮着,風像是從夢裡來的,一陣一陣地,吹得人心裡發空。

瘋王坐在榻上,面前攤着一頁白紙夢冊,墨未蘸,筆卻拿了半晌。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安靜地坐着了。

不像那種瘋中含火的靜,是一種“不能夢”的靜。

指節搭在冊角,一動不動。

他低頭看那頁空白,仿佛再多盯一眼,就能逼出一個字來。

但紙未動,指已冷。

瘋王忽而笑了,像是笑給自己聽的,輕得像夢中水聲。

他喃喃道:“你們誰都能不信我,但我若自己都不敢夢自己,那我這夢……是給誰做的?”

夢火忽然一跳。

瘋王倏地起身,拂亂了幾頁空紙,一把扯下燈芯,将那頁夢冊翻回第一頁。

燈火搖曳,映出他蒼白臉色。

他猛地低頭,寫下了一行字——

“塔上獨坐,四野起火,衆臣不跪,一人點燈,自焚其身。”

他寫完後,怔了片刻,目光遲疑地盯着那句夢象。

半晌,他擡手——将那頁,撕了。

咬着牙撕的,撕到半道,手在抖。

瘋王将那頁揉成一團,丢進了燈火裡。

他看着火燒紙,眼中卻沒一點光。

灰燼卷起,他像看見了夢裡的自己——

站在夢塔頂,萬臣皆跪,獨他一人負手燃火。

沒有陸從簡,沒有晏之望。

也沒有人喊他“陛下”。

隻有一片燈火,在他點燃自己之後,熄了。

他忽然喉頭一緊,一口氣沒喘上來,胸膛輕輕起伏。

夢冊掉落在地。

瘋王雙手撐在桌上,額頭抵在冰冷木面上,一句話都沒說。

隻是指尖一點點滑過燃盡後的紙灰,像是要從那些燒焦的殘片裡,撿回什麼。

“我……連自己,都要夢死了麼?”

“我寫你死,怕你不信;我寫我死,是因為我信你也不會來。”

瘋王低聲笑,眼眶有些濕,笑裡藏着咳,一口熱氣含在喉間沒出聲。

他緩緩擡頭,望向塔頂燈火。

那火已經滅了。

他低低念了一句:

“原來……夢不救人,是因為人從來沒想救夢。”

——

風雪仍在下,塔門卻未曾關。

陸從簡走進塔時,腳下帶了些冰氣。

他一身玄青執律衣,雪痕未拂,氣息未斂,一步步踏上石階,如入荒夢。

瘋王坐在燈下,雙手環膝,發絲微亂,指節上殘着一點燒痕未褪。

他擡眼看他,目光極靜。

“你來了。”

陸從簡頓了下,輕聲:“陛下傳我,自當即至。”

瘋王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問:“你今夜為何不跪?”

陸沉默片刻,道:“陛下之夢,我不跪;陛下之火,我會熄。”

瘋王輕笑:“你怕我夢你死,是不是?”

陸答得幹脆:“怕。”

“那你為何還來?”

“因為您夢我死,不是為了我死。”陸緩緩看向他,“而是為了……您活。”

這句話出口,瘋王像被什麼扼了一下喉。

他陡然起身,一步踏近,幾乎抵着陸的呼吸。

“那你說……你信我嗎?”

瘋王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意,是瘋意控制不住從情緒裂縫中洩出來的音色。

“我信你——”陸從簡擡手,輕輕按住瘋王肩,聲音卻極冷:“但我不信夢能殺你。”

“夢能殺别人,為何不能殺我?”

瘋王低語,那句質問像藏了十年的傷。

“因為你是夢的源。”

陸從簡直視他:“你若死了,這夢還要誰來做?”

瘋王瞳孔微顫,手腕擡起,似想抓住他,卻又像是不敢碰。

“你寫得下别人的死,為何寫不下我的?”

“因為我怕你信了。”

瘋王忽地收手,一步退開。

他望着那盞尚未熄盡的塔燈,眼神失了焦。

“你寫夢,我夢你。你不寫夢,我不夢你。陸從簡……”

他一字一句道:

“那你到底想我怎麼夢你?”

陸低頭,像是真的思考了片刻。

然後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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