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灰尚未散盡,塔廳内卻已不再有言語。那張燃盡的“簡”字夢頁仿佛燒斷了全場的氣流,連火光都一時停滞。
陸從簡靜靜站着,額角沾了一點火星未落的塵,灰未拂去,人卻未動。他盯着那位背火而立的瘋王,許久才道:
“陛下。”
瘋王沒有回頭,聲音卻緩慢沉下來:“你若是來勸我夢你一次,我可以。”
“不是。”陸從簡的語氣沒有起伏,“我來,是為夢立律。”
鏡司幾人齊齊擡頭。釋象官神色微動,葉鏡眸光微沉。
陸從簡上前一步,沉聲道:“今日起,夢律應設‘三日緩裁’之制:”
“凡夢判若涉及夢主本人,或夢象含多人生死,其裁定需暫停三日,于三日内由三裁聯審、複閱夢象、核對實據,方可執行。”
他言畢,聲音清冷,如墨落白宣。
瘋王仍不轉身,手裡火灰在飄,像是風聲替他說話。
“你要的是律,不是我。”瘋王淡聲。
陸從簡道:“我護的不是律,是你不被錯夢拖死的最後一步。”
“你夢人可判,夢己卻不可裁。”他垂目一瞬,“若你真想夢死自己——至少,三日之後。”
瘋王輕笑一聲,終于回頭,那笑像是夜雨後的煙:“你倒比我還怕我死。”
“我不是怕你死。”陸從簡靜靜地看他,火光映入眸底,“我怕——你信了夢裡那個死的你。”
他話音落下那一刻,鏡司嘩然。
釋象官卻低聲道:“我,附議。”随即轉身留下一個冷決的背影。
葉鏡久久未言,最終開口道:“此制,可緩。”
瘋王望着他們,一言未發,隻擡手,緩緩攤開手掌,那上頭已無紙灰,隻餘一道微不可察的舊傷,像是多年前劃下的一筆,如今又被回夢劃深一寸。
“我夢你們三裁焚我夢,如今……倒是我先焚了你們信。”
他轉身而去,隻留下一句話在風中蕩開:
“去吧,三日之後,看看夢還在不在。”
——
塔頂夜色如水,月光照在瘋王背影上,被風吹得斜斜的,像是從夢裡落出來的斷光。
瘋王沒走遠,走到塔欄邊便停住了腳步。月下微冷,他站得極高,似随時會從那座夢的權巅上,墜入夢火灰燼之底。
陸從簡靜靜立在下方,仰望。
瘋王忽然出聲,聲音很輕,卻像是割開夜風的鈍刃:
“陸從簡,若我夢你死,你要救我,還是救你自己?”
這一句,沒有瘋王慣有的瘋勁,也沒有譏笑,有的隻是說不清是痛是冷的情緒,一絲一絲裹在夜裡,纏在陸從簡心口。
陸沒有立即作答。
瘋王回頭看他,塔火在他身後燒得正旺,照得他面容忽明忽暗,眼角卻像壓着一滴未落的什麼。
他再問一遍:“你是要我活,還是要你自己不死?”
陸從簡終于動了,他一步步走上塔,腳步極穩,目光極沉,站定後才開口:
“我若死了,你便得活。”
瘋王像是沒聽懂這句,一時怔住,眉眼都在燃燈中慢慢扭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