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莉希拉回到綠湖鎮是在四月中旬,春夏之交的一個晴天。這天氣溫适宜,天穹蔚藍而高遠,她斜挎着不大的藤綠色編織包,拎着小皮箱在山間的泥土路上慢慢走。被陽光和金蕊花熏得暖香的風十分輕柔,吹動她鬓角的碎發。
“呼——呼——”
忽然,她聽見一陣細小的聲音,就像有誰趴在她耳邊吹氣,夾雜着同樣細小的、惡作劇得逞似的得意笑聲。普莉希拉不由得失笑,看來她的運氣一般,剛剛回來就遇上了風妖精。
這種小妖精最喜歡刮走别人的帽子和晾曬的衣服。風妖精在春天最為活躍,雖然眼下春季已經走到尾聲,但仍然會有淘氣的風妖精到處吹刮。
不過要讓它失望了,她的花草帽上裝飾着用銀鐵制作的重瓣滿天星,這一小把星星點點的銀鐵花朵上面附着固定的咒語,能夠防止帽子被風吹走,而且并不比用布和絲做的仿真花更重。
普莉希拉忍着微笑,風妖精以為她沒發現自己,使勁地呼呼吹風,然而帽子紋絲不動,耗盡魔力的小妖精惱羞成怒,很快便吱哇亂叫地跑了。
走下有些陡峭的坡道,穿過一小片香木林,就算是到達綠湖鎮以内了。翻過一座低矮的小丘,普莉希拉看見了小房子那赤褐色的尖頂,鮮亮地從深深淺淺的綠色中探出頭來。她加快步子,緊抓着箱子往前跑。家,闊别已久的家,她這時才發覺她是如此地思念它,即使家裡已經沒有人在等她回去。
“喂——普莉希拉——”
下坡時,一道有些沙啞的叫喊從坡下的石子路上傳來,像是有人扯着嗓子對着坡上大喊。普莉希拉拉起衣擺,那熟悉的聲音喚起了她心中更多對舊日的回憶。顧不得先下去,她就站在坡上對着山下揮手大喊:“琪拉——是我——”
心髒因為激動而砰砰跳個不停,普莉希拉放下皮箱,雙手圍在嘴邊大喊:“我回來了——”
沒有更多叫喊聲回應她,取而代之的是在草叢裡極速奔跑的沙沙聲。深綠色亞麻襯衫、黃褐色長褲的琪拉從坡下跑上來,很快便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是個中等個子、身材結實的女孩,五官線條硬朗,臉上總是帶着明媚的笑容。她的皮膚因為日常勞作而偏深,明亮的大眼睛眨動着,鼻尖上挂着汗珠,金棕色馬尾在腦後一甩一甩。
琪拉氣喘籲籲地停下來,雙手撐着膝蓋擡頭看向她,而後直起身沖她張開雙臂:“我一眼就認出你了——阿麗珊阿姨說你今天上午就能到。”
“喔,琪拉——她的話總是很準。”
普莉希拉笑嘻嘻地和童年好友擁抱在一起,麥子和青草的味道撲了她滿身,帶着皮膚上散發出的蒸騰的熱氣。琪拉緊緊地抱了她一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一眼瞥見她空着的雙手和腳邊的皮箱:“就隻有這些?”
“都在這裡面呢。本來也沒有多少東西,不重。”
普莉希拉拎起皮箱輕輕晃了晃,做工精緻的褐色箱子上印着淡色的玫瑰圖案,黃銅把手雕刻得精巧。箱子本身材質結實,内部的空間咒語水平也很高,兼具實用性與美觀性,是普莉希拉在蘭斯頓七年買到過的最好也最滿意的東西之一。
“所以……就這麼回來了?留在蘭斯頓不會更好嗎?”
她們并肩走在蜿蜒的石子路上時,琪拉有些猶疑地問道。
“好問題,琪拉。蘭斯頓太大,也太忙碌了,我想還是這兒更适合我。”
普莉希拉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最開始抵達蘭斯頓時,她的奇妙和博學讓她目不暇接,深深沉迷其中。然而随着年齡增長,她越來越想念綠湖鎮,想念熟悉的老屋。
于是普莉希拉做好交接,收拾東西離開,啟程回到綠湖鎮。綠湖鎮雖然相對偏遠但安甯優美,山中藥草衆多。她在這邊有房子有地,每個月的補貼足夠她養活自己,那為什麼不回來呢?
“唔。”
琪拉緊跟着聳了聳肩,露出普莉希拉熟悉的爽朗的笑容,拍拍她的肩膀,“那就回來吧,綠湖鎮也很好不是嗎?”
“我覺得它比蘭斯頓還好。”
普莉希拉認同地點頭。蜿蜒的小路即将走到盡頭,稍高的小坡上,兩層的磚石房越來越近,普莉希拉已經看見它鋪滿紫藤蘿的門廊和客廳的落地窗。她忽然有些發哽,忍不住放緩了步子,下意識地将手伸到口袋裡,緊緊握住那枚小小的銅鑰匙。
七年前她埋葬了祖母,帶着這枚小鑰匙和為數不多的行李輾轉前往北方的蘭斯頓求學,一走就是七年,忙碌的學業和光彩照人的蘭斯頓讓她從未回來過。
最初它常在她的夢中出現,伴着祖母的微笑,醒來時便化為破碎的淚水浸濕枕頭。後來它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再也不拜訪她的夢。直到那個深夜裡,她久違地夢見它,這次普莉希拉不再是遠遠地站在栅欄外,看着祖母和年幼的自己在院子裡笑鬧,而是手握鑰匙,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夢醒時因為日常生活而忙碌疲憊的她終于明白,是時候回來了,它在呼喚她回家。
她們一前一後地走進小院,院中花木生長得十分繁盛,過長的草杆倒伏下來,掩埋了小徑,因為長時間無人修剪而生長得十分野蠻,不像從前那樣整齊美麗,但有一種蓬勃而旺盛的生機。靛青的藍雪花大叢大叢地潑開,白瓣黃蕊的小雛菊細細的花莖在風中搖晃,風信子,野薔薇,含苞或吐蕊,纖細的綠色莖葉彼此交錯,輕輕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