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再次在他們身邊駐足,即使身邊蟲聲陣陣,還是讓人覺得安靜得不自在。盧克咳嗽了一聲,主動挑起話頭:“城裡現在怎樣了?我聽說北方的城鎮裡有疫病,這是真的嗎?”
北方,疫病。
這裡的時間似乎還停留在瘟疫抵達之前。她壓下心中的情緒,抓住這幾個詞,試探着道:“我也不清楚,北方的城市裡确實傳來了一些消息,但是城裡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至少我來的時候沒有。不過還是小心點,注意清潔防護吧。”
盧克點了點頭,遠遠望見漆黑夜幕下的模糊輪廓,他提起燈:“到了。”
普莉希拉沒有馬上回答。腳步聲變了,腳下的路變成了鋪得還算平整的石子路,和剛才的鄉間小路截然不同,更像是……老屋門口的那條路。
他不覺得奇怪嗎?鎮上都是泥土路,隻有這裡是石子路。周圍除了樹和草,沒有任何一戶人家了。
或許不,因為這個空間本身的規則遠大于他一個人。或許是這樣的……
普莉希拉的心跳有些加速。她屏住呼吸,緩緩擡起燈,往前走了幾步。
一棟外表和她在綠湖的老屋幾乎一模一樣的、帶着小院子的一層小房子靜靜地矗立在石子路盡頭。
現在她明白,“薩拉”的“瑪格麗特祖母”并不是巧合了。
或許是因為忽如其來的警覺讓她的感官更加敏銳,盧克落在她後背上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極為清晰,感覺分明,讓人無法忽視。
“我到家了,謝謝。”普莉希拉轉過身,沖他笑笑,将手中提燈還給他,“這個。”
“拿着用吧,你要摸黑回去點蠟燭嗎?”盧克笑了,燈光将他的臉照得半暗半明,肌肉扯動間光與影、明與暗也跟着輪轉變化,“什麼時候有空再給我吧。”
“好。”于是普莉希拉也不再推辭,她點了點頭,提着燈,帶着警覺和好奇走向那棟怪模怪樣的老屋。
大門打開,又關上。盧克手中提燈的光芒慢慢遠去,普莉希拉打了個響指,喚出一團魔法光團,凝神靜氣,四處查看這間屋子。
果然。
房子内部的結構和裝修像是她在蘭斯頓的公寓和老屋随意融合後的産物。長方形的飄窗緊挨着上圓下方的落地窗,老舊的木桌上放着一隻暗精靈風格的黑曜石花瓶——這種風格在綠湖一帶是很不常見的;
牆上的裝飾畫是她曾經猶豫過,但最終沒有買下來的那個,是木精靈畫家科萊維爾的《彩杉樹葉》的仿制品。綠湖特色的深綠色布料裹着邊框,布上還用金線繡着魔文。
這真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因為太熟悉,所以哪怕隻是有了一點點改變也馬上就能察覺出不對勁。它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看起來就像是夢中無數意象雜糅在一起的産物,有一種光怪陸離的荒誕。
就像做夢。
強大的巫師是很少随意做夢的,因為夢的本質是自身的靈魂和意識在無意識間與夢維度相接、相觸。而夢維度又太大太離亂,即使是專長于此的夢巫師也不敢說自己絕對了解它。
在夢裡還會做夢嗎?
她沒頭沒腦地想,或許她正處于自己的夢裡,這個空間本身……也許就是一個夢。但它看起來還算正常,沒有那麼多抽象的象征,也沒有在一個頭腦正常的人看來無比詭異的種種亂象。
她檢查了一下房子。房子内部有簡單的家具,能夠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普莉希拉走進廚房,擰開雕成獅鹫模樣的水龍頭,清水汩汩流出。她又打開食品櫃,裡面放着幾塊幹面包、一些面粉和少量蔬菜,木制的碗勺整齊地歸放着。
食物還夠吃兩天的,柴火也還足夠,能夠正常使用;衣櫃裡放着幾件款式簡單的純色衣服,平常而不會出錯的款式,一切都很正常。
不過,卧室裡的床上鋪的是她幾年前在蘭斯頓買的第一個床墊,也是她覺得最舒服的一個。有一次被她的室友不小心潑了腐菌菇的孢子上去,徹底毀了,後來再買同一家的也覺得沒那麼舒服了,沒想到在這裡還能再見到它。
普莉希拉在床上躺下來,又放了幾個防護的咒語。魔力的運轉有點輕飄飄的,像踩在剛打過蠟的地闆上,失去了摩擦帶來的穩定感。
四周環境水一般波動,它被她的魔力所影響,她要再小心些才行。也許這棟房子的位置很靠近空間的邊界了。
明天就去把提燈還給盧克吧,再去他家裡仔細體會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錨點在哪裡。
拉上窗簾之前,她再一次看向月亮。薄薄的銀色圓形挂在天邊,看起來像一張半透明的貼紙多過一個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