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從什麼時候意識到不對的?”
“艾米拉”輕輕地笑了笑,“準确的來說,應該是‘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仔細查看下來,又并沒有哪裡不對。”
“按照你的說法,我獲得了其他人的記憶碎片,然後我看見了艾米拉沒有看見的東西:随後到來的瘟疫。”
“我想挽救這一切。我想要留住的是最好的那部分,是我可以在田野裡無憂無慮地奔跑、大叫的部分,不是其他人如何一個接着一個在瘟疫中倒下的部分……”
“艾米拉”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忽然停住了。她安靜下來,慢慢眨動眼睛,看着普莉希拉微笑,眼中卻浮起一層淚光。
“我想留下的東西很多,但我越來越發現,我真正能夠留下的并不多。”
“我發現我永遠不能真正結束這一切,我無法應對這場注定到來的瘟疫,我好像生活在一場永遠無法結束的夢魇中……他們始終會一次次重複死亡,不管我用什麼辦法。”
她的聲音哽咽了。“艾米拉”把那雙眼睛轉向普莉希拉。那雙痛苦的、悲傷的、近乎絕望的,在無盡的循環中沉澱着無法言說的情緒的眼睛,像兩口無言的深井,那些情感像井中溺死的冤魂,掙紮着、扭曲着想要往上爬。
老天啊……
普莉希拉張開雙臂,将她緊緊抱在懷裡。女孩閉上眼睛,在她懷中顫抖着,眼淚很快打濕了普莉希拉的衣服。蒸人的熱氣從地面上升起,把她們團團包裹住,她們像兩隻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蟲。
“所以,後來我想,好吧,既然你們不能幫助我,也無法拯救自己,那就讓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吧。”
“然後我就這麼做了。我成功了。我已經不記得那是哪一次了。”她用一種滑稽的、帶着鼻音的腔調說。
普莉希拉無言。她低下頭,凝重、嚴肅地看着年幼的女孩的臉,帶着敬意。
“最開始,它能夠維持很久,差不多有三個月,幾乎是整個夏天了。但那天最終還是到來,于是趕在它真的來臨前,我讓這一切回到了最開始。”
“艾米拉”紅着眼圈笑了,“然後它越來越短了,我讓它重新開始這件事,也變得越來越吃力。”
“這一切都很不對勁,越來越不對勁。可是我不知道,到底哪裡不對。”
“同時,我能感覺到,我本身也正在發生變化。”“艾米拉”頓了頓,“我在死去,而我不知道為什麼,就像從前的艾米拉一樣。”
艾米拉從沒有接受過魔法相關的知識,甚至是和自己相關的知識,她也沒有任何機會接受……如果不是因為魔力環境的變化加上她本身力量的衰弱,讓外部出現異常,普莉希拉也不會發現她的。
“你的魔力透支了,你的生命也是。”普莉希拉悲哀地說,“你本來應該用最初的那些力量來生長的。即使去掉不斷重複,篩選記憶碎片、禁止多餘的碎片進入,也是一件非常耗費魔力的事。”
可是哪裡有那麼多“本來”呢?
“很艱難吧?”
“或許。”艾米拉聳聳肩,“可實際上,我極力想要抓住的東西早就不存在了,對嗎?”
普莉希拉沒有回答。
“原來他們并不是靈魂,他們沒有真正的自我意識,所做的一切都能在記憶碎片中找到痕迹,他們隻是在重複生前的所作所為……他們不能為我提供幫助,因為他們自己曾經也沒能拯救自己。”
“而我,”“艾米拉”悲傷地說,“實際上也并沒有立場和理由去保護他們。因為我并不是艾米拉,我甚至不是人類,我和他們根本沒有關系。”
“你覺得這可笑嗎,普莉希拉?”
“不。”她堅定地答道。
“無所謂。”“艾米拉”轉過臉,聲音變得平靜,隻是尾音逐漸低下去,“反正,我很快就要死了。”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死亡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傻瓜。”
誰也沒有再說話。和那天一樣,她們在橡樹下坐下來,艾米拉靠着她。發熱的夏風吹過簌簌的橡樹葉,吹過起伏的野草,吹過搖曳的牛膝菊和小洋菊,吹過空無一人的小鎮,吹過這裡唯二的生命。
“你走吧。”最後,艾米拉說。
“外面是安全的,你要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最後,把這裡全部留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