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三百年前,一個街道繁華民生安樂的小縣裡,娛樂文化成為主流,詩人雅客備受青睐。
縣城裡,聽聞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富家女子,文采上乘,容貌美麗,個性潇灑,不拘小節,與縣城衆文人書生富家子弟皆能打成一片。
隻是,那令人向往的女子卻早有婚約。幼年時,便被許配給縣主家的大兒子。
大公子風流倜傥,容貌英俊,喜好流連花叢之中,得意有女如斯,成了他的未婚娘子。
聽聞,那文采飛揚的絕色女子卻是厭惡極了這場婚事,不喜縣主嫡出寵若至寶的大兒子,偏生喜歡上了那偏房所出的三兒子。
說到三兒子,那也是個縣城文人圈裡極其有名的人物,名氣甚至蓋過絕色女子許多。
聽聞那清清瘦瘦,不受寵愛的三兒子,文采驚覺,令觀者歎然。其随手之作被文人雅客們頻頻傳閱,更有許多篇幅,被學堂裡的夫子給搬到了學書上,每日讓學生大聲誦讀。
隻是,那三公子也是個奇怪之人,這麼個絕色女子主動追求他,竟是不聞不動,不理會半分,每日隻潛心于自己的修學。
忙時專心于古籍,閑時沉浸于山水,日子當真灑脫,惬意又舒适。
就在衆人以為沒戲之時,那絕豔女子竟做出了震驚上至富家子弟文人圈子,下至平民子女的舉動。
大婚當日,女子棄轎而逃,來到湖邊柳樹下,衣裙飄飄。
黃昏之時,等來了一位清清瘦瘦,卻面容清俊雅緻的男子。原來,早在前一日,她便飛書傳信于縣主家的三公子。
信曰:我傾城此生,便隻鐘情于陳家三公子,若無緣嫁與他,甯可了結此生,骨頭埋于柳下,血液融于江水也不願許于旁人。願來生,我們有緣結為夫妻,再無遺憾。
那一日,紅霞染了半邊天,陳家面容清淡雅緻的三公子看着面前的女子,許久,微微歎息:“我終究是被你折服了——”
陳家三公子與傾城姑娘私定終身喜結良緣,衆縣城百姓歡呼同樂。隻那縣主家的大兒子,聽聞氣病,卧榻許久不見好轉,面容枯黃,了無生氣。
縣主大怒,将陳家三公子逐出家門,永遠斷絕了與陳家的關系。
兩人卻不受影響,陳三公子作畫賦文,賣與惜作之人賺取家用。
平日裡,他寫詩,她作畫;他賦文,她添字。閑時依偎品茶,閑聊家話。落日紅幕,并肩立于山前,賞夕陽西下,看飛鳥飛過,攜手歸家。
時光飛逝,他因少時病根,身體逐漸殘敗,直至卧榻于床,再走不動路。
眼看着他面容日漸蒼白,她每日以淚洗面。
再抗不過死神,臨走之時,他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嘴角帶着一絲清淺笑意,溫潤公子,一如初見模樣。
他輕輕握着她的手囑咐道:“我走了,你切記要找一個願疼你護你之人,萬不可讓自己受委屈。”
她大哭,嚷道:“我才不要嫁與他人!傾城此生,便隻有你一個夫君,你走了,我便守寡罷!”
陳家三公子微歎一聲:“你莫要偏執,照顧好自己才是大事。此生,我最慶幸之事便是與你成為夫妻。奈何我福氣淺薄,隻是虧待了你,以後,你便按着意願好生生活罷。”
傾城大怒,甩開他的手,哭道:“我不管!我不要隻與你做這短暫夫妻,下輩子我還要做你的妻!你且記住,去了那邊,一定不要急着投胎,定要等着我!若是等不到我,記着要去找我,我定是不熟悉的,可能迷了路罷,你定要把我找到,别讓我孤零零地守在那裡。”
無奈地閉上雙眼,他一邊責怪她的固執,怪她何苦如此執着不好好生活,一邊躲過陰陽二鬼的視線,排隊過橋的時候跑到奈何橋下躲了三百年。
每一天,他都仔細聽着奈何橋上的動靜,她與他約定,若是到了這邊,定會叫他的名字。
奈何橋上,孟婆遞給來人一碗湯,讓他們過橋去。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一天天等着,始終沒有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
到了後來,也不知過了多少年,他的魂魄開始變細,記憶開始飛散。忘了自己,忘了前世,忘了所有的一切,隻記得,他要去找一個人。
出了奈何橋,孟婆見了他,悲憫哀歎:“如今,你耽擱了太久,魂魄已經沒法再投胎了!”
他說,我不會去投胎的,我得去找一個人。
而今,許多年過去,那座曾經土地富饒民生安樂的小縣城,已經變得落敗而貧窮。那小小的縣城,叫做無常縣。
歸元縣裡,聽聞縣主家的大小姐被風風光光地娶進了新狀元的家門裡,十裡紅妝鋪了滿地,衆城歡慶三天。
新狀元府門口,一個清清瘦瘦的魂魄站在門前,衣着陳舊又殘破,面容卻是極為白淨雅緻。
回光返照一般,記憶湧來的那一刻,幹扁的身形漸漸充實,模樣清俊。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像個超凡脫俗的世家公子。
輪回鏡裡,衆觀者站在鏡前,一起追尋前塵往事。
那一年,在他去世後兩年,一位容貌英俊的男子走進了這座小縣。他風流倜傥,又溫柔多情。才華上乘,雖不至于有多驚絕,倒也是能夠周轉于文人雅客的圈子裡而不費吹灰之力。
她與他的一面,于他而言是驚鴻一瞥,于她而言是幹涸許久的心靈忽而有了被灌溉的感覺。
不到一個月,英俊的男子和貌美的女子便雙雙墜入愛河,結了姻緣。
這一次,上天倒是優待了她,二度的夫君身體強壯,不僅沒先她一步而去,兩人還育有一子一女。
到了晚年,他去世後的第二年,她的身體也漸漸衰落,眼睛早已不大看得清。
那天,太陽落山的時候,她難得有精神,要坐在院子裡看一看晚霞的風景。
一衆子子輩輩陪着她,一外孫問:“祖祖,您這一輩子,可有哪些是放不下的,又有哪些最開心的事?”
老婦細長的眉眼看着遠山紅霞,許久,她笑了笑,沒了牙齒,渾濁的老眼眯了起來,嘴邊的紋路又深又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