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峰前綿亘青石長階三千六百階,兩側竹林清幽,花遲被仙人牽着手,一階一階走過,四周寂寥,隻聽得竹葉沙沙作響。他有些疑慮仙人為何不再同之前那般騰雲駕霧,又不敢問出口,怕惹了仙人不悅。
他擡頭看着仿若無極的石階,隻看得到遙遠的星辰,河漢迢迢。
才走了五百階,花遲便感到有些體力不支,他的速度慢了,牽着他手的那人便也減慢了速度。
那隻手太涼了,好似玉雕的般,如玉般滑,也如玉般冷。花遲自小做許多粗活,手早就磨出厚厚一層繭,他從未見過——更從未摸過這樣好看的手。
約摸走了一千階,花遲覺得自己力氣都快耗盡了,他頓在了原地,仙人便也停下步子,等着他。
花遲實在忍不住,問道:“道長……為什麼要走這麼長的台階啊?”
“北冥避世,凡北冥弟子,初入歸雁山,皆須行此三千六百階青石階。”那人開口道,“前一千階斷塵緣,其後一千階識五感,再後一千階通大道,最後六百階需你自己走,走上來了——才能拜入北冥。”
花遲一聽足足有三千六百階,險些一暈,他已走過了一千階,對“斷塵緣”感到迷茫。
那人解釋道:“你的塵緣已經斷了,所以這一千階并無壓力。”
花遲更一頭霧水了。
“累了可以先歇息。”
花遲搖搖頭,繼續跟着那人往上走,每多走一步,隻覺五感滞澀,竹葉和泥土的氣息越來越淡,風聲随之平息,分明天色将白,他卻覺得眼前越來越昏沉,如同行走雲霧中,腳下不再是石階,輕飄飄的,萬象颠倒。
唯有牽着他的那隻手——依然有些涼,卻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這一千階卻沒有先前累了,他隻是握着那隻手,一步又一步,直至豁然開朗。
天光已經破曉。
還剩一千六百階。
花遲悄悄擡頭去看身側那人,良久後,他又悄悄收回目光。
所謂通大道——花遲恍惚間隻覺眼前青石階化為烏有,江海奔騰,星河鬥轉,瞬息萬變,再又是蒼山負雪——是歸雁山,如一夜白頭,銀霜結了千裡。
他好像冥冥間聽見仙人的低語,說着大道無情、太上忘情。
他一瞬快要忘記自己是誰。
牽着他的手微微一緊,花遲醒神,卻見千裡白雪化春,銀霜化霧,他嗅到空氣中影影綽綽的蘭香,蒼山上開了漫山遍野的花,露紅煙綠,花開了又謝,鴻飛霜降,蘭香卻始終未散。
山上有仙人。
那人垂眸,他看不見花遲的幻境,卻感到男孩的手此時燙了起來。
花遲的步子快了起來,他好像覺不到累了,牢牢握着那手,很快走完了一千階——然後,身邊的人便消失了。
最後六百階——什麼也沒有。
隻是他腳下的每一步都愈發艱難,花遲沒出過遠門,從未走過這麼遠的路,好似腳上都磨起了泡。
一步。
又一步。
……
第六百步。
走完這六百步,身上的疲憊蕩然消失,變得輕松起來,而後是一條平坦的路,路旁巨石上狂草落刻“北冥”二字。花遲恍惚間擡頭,發覺那人正在他面前,淡淡地望着他。
而後,緩緩将手放在他的頭頂,輕輕撫了撫。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晨鐘此刻敲響,回蕩群峰之間,仙鶴駕霧而飛,唳聲環繞,旭日東升。花遲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色,如同身在仙境。
他不知怎的,突然問道:“道長……還未請教道長名諱。”
“我姓葉,名長溪。”
葉長溪。
花遲在心底念了一遍。
——北冥宗天衍四十九劍之首,天衍劍主,清崖真人,葉長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