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葉長溪,口腹之欲早已舍棄,但花遲尚做不到辟谷,他起初看着小孩兒每次吃飯隻孤零零的一個人,比白鹿峰的雪還要寂寞似的,葉長溪那點憐憫浮上心頭,索性偶爾陪着他一起吃一吃。
但花遲是個得寸偏要進尺的,葉長溪吃了他第一次做的飯,便不好再拒絕花遲此後次次敲門端過來的飯菜了。
葉長溪哪裡會說“不”,北冥上下無人不知他對徒弟溺愛得很。
見他颔首,花遲興高采烈地又去端了一碗來,兩人相對而坐。花遲埋頭喝着粥,仍不忘觀察着葉長溪。
桌上還擺了幾小碟腌菜辣菜,花遲重口,一個人快夾空了,也沒見到葉長溪夾過一次。他隻是用湯匙默默喝着粥,不聞一點聲。
盡管六年來偷偷瞧了無數次,花遲仍是險些看呆了。花遲想,聽說人間帝王家自小食山珍海味,知書達禮,但即便是生在帝王家的公子,也不會比得過葉長溪從容優雅。
早飯後,葉長溪遞給花遲一枚化食丹,似作尋常問道:“小遲,近來修煉如何?”
花遲咽下化食丹,如實道:“師父,弟子總覺近日似遇瓶頸,已月餘難有突破,距離結丹……仍是差了個小境界,相比上次,未有進步。”語氣頗有幾分喪氣。
葉長溪聞言,不由輕笑一聲,他在花遲垂下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你不過十幾的年紀,能到如今境界,已是不易。也罷,終日待在北冥山上,所見困于一方山海,你尚且年幼,難以憑此悟道也是常事,不必心焦。”
他眸光微動,漆黑的瞳中倒映出花遲認真的模樣。
葉長溪雖是如此說,可花遲卻聽旁人說過不少他的事。他這位師父同樣是半步不出北冥,卻能觀海悟道,論及天下劍修,莫有出其右者。花遲聽着,更添敬仰,卻又不免氣餒,總會憂慮自己是否丢了葉長溪的臉面。
可今日乍然對上葉長溪的目光,花遲忽然覺得心中驟停一拍。
葉長溪隻如平常般将屋内沉香爐熄了,合上案前攤開的道經,再去院中令花遲将前些日子教的劍法舞一遍,挑了些他的錯處,把着花遲的手改正。
花遲的呼吸全都屏住了,腦中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出神,但鼻尖全是那人衣襟上熏久了的水沉香,混着淡淡的蘭香,令他心亂如麻,連那人冰涼的指尖都好似滾燙。
葉長溪松了手,後退一步,聲音卻聽不出什麼情緒:“小遲,你心亂了。”
庭中的青石闆縫中陰濕處鋪滿青苔,一如花遲未曾發覺的心悸。
“弟子、弟子知錯……”花遲意識到自己的走神,握着劍的手垂下,指尖扣緊了劍柄。
葉長溪隻是搖了搖頭,拔出腰間佩劍。分明隻是一把平平無奇的木劍,劍氣卻若霜雪,挑落庭中撲簌的桃瓣。待到花遲做錯的地方,他會停頓幾秒,直到花遲點頭後,才又是下一動作。
一招收後,古老而巨大的桃木上如結一層薄霜,花瓣沾着晨露,落花又揚揚掃蓋住陰暗潮濕的藓。
花遲踩着落花,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劍氣虹貫長空。他的識海中唯剩方才葉長溪演示時的模樣,再不敢做他想,步步蓮花。
一招畢,花遲停在收劍的動作,卻忽然見那人如玉的指尖伸向自己,随後撚起了落在他發間一瓣桃花。
再一松手,隻見那瓣桃花飄飄然落地,泯然于衆多落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