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纏鬥地越久,花遲便愈發處于劣勢,不過幾十招出頭,便已捉襟見肘,失誤了好幾次。
花遲心中坦然,不出十招,他便會落敗此局,思及此,仍免不了心下歎氣。李穆白的出招極快,他應付尚且目不暇接,何談從中找出弱點?
節節後退不是辦法,或許可以嘗試出奇制勝。花遲回身躲避幾劍後蓦然用劍刺出,李穆白有些意外,似是并未料到花遲在最後十招内還會嘗試出劍,他堪堪側身躲過,再用行吟與木劍交鋒時,一時未收手勁——
花遲手中木劍寸寸斷裂,似是承受不住行吟肆意的劍氣。
一連他也被振開幾步遠,跌坐在演武台上。花遲後知後覺地松開仍死死握着餘下半寸劍柄的右手,發覺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傷口,鮮血橫流——似是在交手間劍氣不敵行吟時震蕩所緻。
他倒是不覺得有多痛,隻想着稍後清洗下傷口,上點藥便罷了。
倒是李穆白,意識到自己失手。急忙收劍入鞘,上前查看花遲的手,皺眉道:“師弟,是我不好,一時……”
花遲搖搖頭,收回手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着的塵土,他道:“是我學藝不精,獻醜了。小傷而已,師兄不必介懷。”
“這……”李穆白頓了頓,“總歸是我弄的,師弟且在鹧鸪峰稍等片刻,我去尋藥室弟子來。”
藥室弟子,自然是北冥中的醫修弟子。
“小事一樁,不勞師侄關心了。”
花遲渾身一僵,有些遲鈍地感到手心處的陣陣刺痛。
倒是他面前的李穆白聞言,仰頭向花遲身後空中看去,拱手道:“葉師叔。”
一旁觀劍的宿少岚略微挑眉,他方才在同那幾個胳膊肘往外拐的不省心弟子講劍,同他們分析花遲與李穆白的過招。花遲最後一招确實出其不意,隻是區區木劍想與天衍四十九劍較量,未免太過狂妄——大抵也就葉長溪這般随性的人,放着好好的天衍劍不用,整日拿着一把木劍。
他心想:可别把小花遲也教成了一塊木頭。
葉長溪憑虛禦劍立于斜陽身前,他看向花遲,微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後,他道:“花遲,随我回家。”
花遲再敢不言其他,隻是他的木劍斷了,無劍可禦,便隻好與葉長溪同乘一劍。
二人迎着斜陽而歸,本該十分刺眼,隻是葉長溪擋在了花遲面前,落在他眸中的,便隻剩殘陽的餘晖與師父的背影。
他聽到葉長溪的聲音:“你這是拿鹧鸪峰當自己家了?”
花遲想說沒有。隻是他不敢回白鹿峰,那些念頭在他心中潛滋暗長,早已生根發芽,他每多看葉長溪一眼,便是多淪陷一分。
花遲掙紮,他暗暗罵過自己無數句,他明知這為世人所不齒,這是他對師父的妄念。
太過肮髒。
自初次見面起,他是滿身血污無家可歸的孤兒,葉長溪是天上下來的仙人,一塵不染。後來神仙憐憫,收他為徒,葉長溪便又成了師父,他才有幸能與葉長溪朝夕相處,偷得六年光陰。
他深陷泥潭,卻還妄想摘月。
花遲啞着聲音說:“弟子不敢……”
他偷偷向葉長溪的背影看去,依舊仙風道骨,似谪仙般的人。六年過去了,葉長溪還是同他初次見到時那樣一般無二。
太肮髒了,他怎麼敢、怎麼敢去肖想自己的師父?
到了白鹿峰溪蘭居,二人從木劍上躍下,花遲原想回到自己屋中,卻被葉長溪握住他的手腕,不容有他。葉長溪握住他的手,正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見他一身道袍穿得規整,即便經過幾日打鬥,也不曾有過散亂,青藍衣領與袖口下劍紋浮着銀光,白袍如雪浪。少年眉目疏朗,清隽的面容上,那雙清淺的眼睛正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看,似是未曾料及葉長溪會看向他,猝不及防與他四目相對,又悶不吭聲地慢慢移開了。
手心的傷口雖是沒再繼續淌血了,花遲此刻注意力落在手上,鈍痛感猶如刀割,一下一下地剜着他。他不由分說地皺起了眉,卻一聲也沒發。
葉長溪帶他去了自己屋中。
屋内缭繞着淡淡的蘭香,似是自熏爐中傳出。
葉長溪的指尖落在花遲手心的傷口處,令他的疼痛裡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酥麻。花遲有些自虐般地陶醉其中,他的目光落在二人相疊的手上,看見葉長溪白皙的指上沾了自己的血,心中又升起一些微妙的、隐秘的快感。
他心中掙紮,又很快否定了這一切——這太為人不齒了,他怎麼能這樣想?
随後,擦去了他手中血迹,那道劍氣所緻的傷口漸漸明了,有些駭人般得橫卧花遲整個手心。葉長溪在替他處理傷口時并未多言,拿了屋中藥櫃裡陳設許久的藥敷在花遲傷口中。
針紮般的刺痛自敷藥那一刻起從手心傳入肺腑,花遲額上滲出涔涔冷汗,緊咬着下唇。
葉長溪取出衣中巾帕,替他将傷口纏上,打結時稍稍用了力,才聽見花遲的悶哼聲。
他想起花遲自幼便是這樣。
他初教花遲用劍時,匆忙刻了把木劍,劍柄尤為粗糙。花遲分明握着不适,卻始終不發一言,還使勁握着那木劍一練就是幾個時辰,練得第二日手連劍都拿不起——掌心全都磨腫了。
花遲卻一聲疼也沒喊過。
他有意讓花遲記住,日後遇了疼、遇了事定要直接與自己說,故而那次并未用術法治療他的皮外傷,而是像人間那樣日日敷藥。
可惜花遲似乎一點記性也沒長。
葉長溪這才開口:“行吟劍氣,你不想着去躲,反而上去硬拼。這傷口再深半寸,便要見骨了。”他的言語間隐有幾分怒意,“花遲,你不知道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