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其他宗門如何,畢竟是他人事,花遲雖對他們能遇機緣一事懷有豔羨之情,隻是眼下的另一件事令他無暇他顧。
一間房。
他和師父。
葉長溪似是瞧出花遲的窘境,他有幾分不解,道:“夜裡你去榻上歇息,不必顧忌我。”
花遲還不曾結丹,自是需要睡覺的。修士自結丹後每境睡眠漸少,多以入定代之。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自知師父并無他意,卻難免生出幾分绮念。
饒是在白鹿峰上,他與葉長溪可謂朝夕與共,也不曾同塌而眠過。
思及此,花遲不免在心中嘲笑自己,諷他為這件事心神蕩漾。
入夜後,花遲褪了外袍,疊好放在榻前小櫃上,隻着一件單衣,歇在榻上。
人間已入夏,燥熱不已,因而小窗向外支開了半截,隻偶有幾縷夜風。
花遲并無困意,便偷偷擡眼去看身側的葉長溪。葉長溪原在椅上入定,是花遲勸他床榻要軟些,久坐總歸比木椅稱心。葉長溪似覺有幾分不妥,但不忍拂了小徒弟的面子,尤是花遲一副真心實意望他舒心的模樣,便允了他,坐在榻邊入定。
這客棧的軟榻極大,襯得他占用的地方極小,左右葉長溪亦是不願擾了徒弟清夢的。
葉長溪背朝花遲,花遲便隻能瞧見如瀑青絲。他曾數次幫葉長溪梳發,甚至一隻手都攏不住。花遲學過的詩文多了後,發覺詩人們總愛将青絲比作情絲,便對替葉長溪梳發這件事着了迷。
花遲屏住呼吸,他動作很輕,往葉長溪那側挪了幾下,直到能看清他的側臉。
花遲想,天道也是偏心的。舉世無雙的修道奇才、白璧無瑕的面容,自是天道偏愛,才會精心雕琢。
他的目光落在葉長溪的臉上,入夜後屋内并未燃燈,借着窗外零星火光,加之修士目明,雖有些昏暗,但也能輕易看清他臉上的線條。
葉長溪阖眸,潛心入定,他不會對小徒弟設防。他的神識覆蓋客棧,唯獨屋内不曾,想來是擔心花遲睡得不自在。
鬼使神差的,花遲緩緩起身,湊去葉長溪身邊。
目光自睫羽上滑過,遊走過鼻峰,停留在薄唇上。他看不清唇色,即便記憶中葉長溪的唇色總是淡的,此刻仍覺得這雙唇應由世間最豔的紅塗抹,否則怎會如此誘人?
花遲情不自禁地傾身靠近他,又發覺葉長溪耳後有顆點綴般的紅色小痣。
極小,極其隐蔽。
興許連葉長溪自己也不知道。
花遲下意識地舔了舔唇。他很想親一親眼前之人,很想舔一舔他耳後的小痣。
淡淡的蘭香包裹着他,更引誘着他,他有些頭腦發昏,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隻覺得大逆不道也好、違背天理綱常也罷,隻要能吻一吻眼前的人,什麼都不重要了。
于是他屏住呼吸,極緩極慢地動作,一吻将落時,忽聞一聲劍嘯。
那張薄唇近在咫尺。
花遲清醒過來,他往後挪了幾下,胸腔中砰砰作響,久久難以平息。他險些犯了大錯,萬劫不複。
倘若讓師父發覺,定會将自己逐出師門吧。
花遲好奇地向桌上看去,意外地發覺那裡擺了兩把劍。一柄是葉長溪平素常用的木劍,另一柄他甚少見到、也從未見過此劍出鞘——便是葉長溪自劍閣中取回的天衍劍。
此劍名即天衍,是“天衍四十九劍”中極為特殊的一把,花遲隻知道在葉長溪之前,天衍劍千餘年來塵封劍閣,不曾認主,至于其他,他卻是不知道了。
白光納日月,紫氣排鬥牛。
而方才那一聲劍嘯,便是來自天衍劍。
他有些後怕,阖衣躺下。淡淡的蘭香萦繞着他,花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醒來,天衍劍已被葉長溪收回了粟米中。這種粟米是修士煉的器,用以儲物,一粟可納滄海之物,出門倒是便捷許多。
花遲對那把劍心有餘悸,擔憂葉長溪察覺到他昨夜的所作所為,幸好葉長溪與往常無異,他才放下了懸着的心。
二人下樓來到大堂内,花遲吩咐小二端來兩碗白米粥,佐配些許榨菜。
花遲是為飽腹,葉長溪卻是沒有這些口腹之欲的。隻是花遲平素習慣了也給葉長溪盛一碗,二人總會一起吃飯,這回說順了口。
那小二很快端着兩碗熱騰騰的白粥上來,擺上些腌蘿蔔丁、腌黃瓜和泡菜。
葉長溪嘗了兩口粥。
花遲發覺他眉頭的動作,低聲問道:“師父,怎麼了?”
“沒有你熬得好吃。”葉長溪便道。不過他知道凡間谷物來之不易,沒有浪費的習慣。
這話倒令花遲有些飄飄然了,他自知廚藝比不得客棧後廚,想來隻是葉長溪不愛這白米稠粥罷了,而且他一口腌菜沒吃,隻是靜靜地喝粥,未免太寡淡了。
花遲雖這樣想,嘴角卻忍不住地上揚,眉眼飛揚着難掩的得意。
旁桌坐着幾位身穿素白為底、墨綠着色衣袍的修士,俱是用青色發帶束發,一行人極為規整,花遲第一次見到其它宗門的修士,心生好奇,總不免往一旁多看幾眼。
葉長溪見花遲頻頻探頭去看,便同他解釋道:“這些是昆侖宗弟子。”
比起這些人,花遲自是更想多和葉長溪說幾句話,便有些沒話找話道:“師父怎麼知道……”話還未說完,便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他雖有些羞赧,卻沒讓葉長溪發覺。
葉長溪便道:“這是昆侖宗内門弟子的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