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葉長溪一句“喜歡”，花遲自然是變本加厲，夜裡習慣性地去睡覺，又興奮得睡不着，再才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經結丹了，可以漸漸嘗試以入定代之了。

隻是太過雀躍，靜不下心入定，隻好帶着白鹿劍上論道台練起劍來，一群歇息在山巅的白鶴被吓得撲棱着飛走了。

握着白鹿劍的手感與他慣用的木劍猶如天壤之别，白鹿劍身最是極為輕薄，重量仍遠甚木劍，需更添幾分氣力。

夜色澄澈，劍氣飒然如凝霜露，他一招一式揮着北冥劍訣，腳下步法輕盈如踏淩波，手挽劍花，随後一挑一抹間霜寒之氣四溢，論道台側不化之雪不覺間結了層薄冰。

風聲蕭瑟，滄海中如見皎皎明月，因風而皺面。

随着舞劍，他的思緒也漸漸熱絡起來，先前隻顧着欣喜，現下倒是想起許多事。譬如他在三生幻境複境中所見——那關押魅惑人心的金眸妖物的千百座浮屠塔，他曾在畫上見過。

那是《西境·風物志》上所繪的浮屠林。與他們這些信奉“天道”的修士不同，西境佛修多為佛祖信徒，偏居西境，多年并未與道修有過往來。而佛修最為興盛時，曾大肆修建許多浮屠成林，被廣而稱之為“浮屠林”。

花遲有些想不通，相較于初境和終境，隻有複境甚至稱得上輕松，像是在考驗他的“善”，唯獨那自心底響起的雌雄莫辨的魅惑之聲顯得突兀，如同不斷煽動他。花遲甚至無端生出感想，這複境全然不似針對他而來的幻境。

而他最難堪破的兩境，始終與葉長溪有關。

而思及的另一件事，便是那座荒山上拘着雲桑落怨靈的拘魂陣，那陣法繪制形式詭異，筆法走勢更是聞所未聞，與他在書本上見到的拘魂陣相差甚遠。

加之葉長溪面對那陣法時所露出的凝重神色不假，山下小鎮中被“道長”指點于是千裡迢迢追來尋子的婦人……

白鹿歸劍入鞘，花遲擦拭過自己額間薄汗，禦劍去往銜婵峰經樓。

葉長溪既然不曾同他說過那些事，要麼是小事一樁不足挂齒，要麼便是棘手到以花遲的境界難以解決。花遲出于好奇，秉着能為葉長溪分憂一二的想法，還是決定去經樓翻查些有關陣法的資料。

經樓位于主峰之一的銜婵峰，峰主玉瓊真人晏秋白是他小師叔，并非師承懷松真人，是以與宿少岚三人并非一脈。除初入門時在三清正殿拜見過，便隻有早課寥寥幾面，之後幾年晏師叔一直閉關，花遲至今再未見過。倒是她養的白貓，時常會趴在夫子的案桌上，光明正大地睡懶覺，惹一衆弟子豔羨非常。

經樓嵌于山體之中，入口是個極為古怪的石雕，瞧着倒似一隻打滾的貓。推開石雕後走入縫隙中，昏暗地道兩旁自動燃起幽幽白光，照亮去路，石道盡頭又是一扇古樸的木門，隻是靠近木門，墨香便已入懷。

經樓是個巨大的筒形，推開木門後向上或是向下都有一眼望不到頭的青石玉階梯，繞着巨大的書櫃無限排列，依附陣法浮空懸列。書櫃更似同山般巨大，各類書卷竹簡絹帕分門别類，卷帙浩繁、浩如煙海，凝聚北冥數千年之藏卷。

初次來經樓時，便是葉長溪走在前，他跟在師父的身邊。推開木門之後的景象，令他呆滞了半晌。花遲從前在村中，隻見過村長家中擺着幾卷書，偶爾老頭會撥着算珠往賬簿上記些什麼。那是他幼時關于書與墨的全部記憶了。

而葉長溪帶他在青石玉階上走着，與他講述書中的山川風月，教他百家聖人的思想。

翻動書頁的聲音應和他低而柔和的嗓音，花遲坐在玉階上，偶在午後覺得困倦，才打一個哈欠，便發覺葉長溪的聲音停了。

經樓牆壁上鋪滿符咒，感應到有人來時，便會燃起白光，不算太亮，也不刺眼，足夠看清書卷中文字。

他揉着眼，想令自己精神一些，擡頭去看葉長溪時，柔和的白光落在他臉龐上，看得花遲微微發呆。

葉長溪在他身旁玉階坐下，問他昨夜幾時睡的，竟這般困。花遲摸摸腦袋，乖乖如實回答了——他白日裡比劍輸給了鐘毓，心中極為不平，晚上就多練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