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季蘭時之墓。
師季章昀立。
花遲來到藥室後山時,葉長溪守在了海棠林外,他一人穿過漫漫山野,直到墳冢前。冢旁積了無數空酒壇,以及癱坐在那裡的鐘毓一人。
鐘毓聽見腳步聲,才慢慢擡起頭來,看向花遲。
花遲一頓:“鐘……”
鐘毓搖了搖頭,不過數月未見,竟是滿面滄桑,他又飲了一口酒,喃喃道:“小——”
“花”之一字還未出聲,便猛然止住。
鐘毓倏然擡頭,看向花遲,迷離的目光漸漸聚攏,他撐着地想要站起身來,手上卻一時撐不起力,一下踉跄,酒壇摔了個粉碎,遍灑墳前。
鐘毓苦笑了一聲,閉了閉眼,才慢慢站起身來。
他疏離道:“花師弟,許久不見。”
花遲下意識想要伸手拉一把鐘毓,手卻僵在空中,隻見鐘毓自己慢慢起了身。鐘毓又拿起一壇酒,開了封,灑在季蘭時墳前。
隻剩傾灑的水聲蔓延在二人之間。
花遲靜默良久,隻望着季蘭時的墳冢,不敢再看一眼鐘毓:“我來……我來看看蘭時。”
鐘毓終于灑完那一壇酒,也一并望着墳冢:“上次偷了師父的夢魂,大醉一場,是蘭時将我帶回鹧鸪峰的,我醉得不省人事,醒來後蘭時說我整夜口中都念叨着老爺子,我覺得丢面兒,就把他趕走了。”
他擡眸,扭頭看向花遲:“……那是我和蘭時的最後一面,如果、如果我早知道,我不該就這樣趕他……”
“花遲,蘭時沒了,老爺子也沒了……麒麟山莊三千三百二十七口人,無一活口……”
花遲對上鐘毓的雙眼,才驚覺他竟雙目赤紅,眼眶浮腫。
“你是唯一一個——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世上再無第二柄劍從不飲血……”他竟“撲通”一聲跪下,在季蘭時的墓前,泣不成聲,“算我求你了,花遲,你告訴我……求求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仙盟不說兇手是誰,清崖真人、楚師姐、顧師姐,全都閉口不談此事!可那日到場的所有修士都在傳,都在說清崖真人包庇親傳弟子——!”
“可我不信啊……我不信你會這麼做,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到底是誰!——花遲!”
墳冢前滾落的早已分不清究竟是酒水,還是眼淚。鐘毓字字泣血:“花師弟,你我七年師兄弟情誼,你可知我有多想恨你……”
“是——”
是……師潮鳴?還是他本身就——
——“你會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還是他本身就是師潮鳴一手煉成的怪物而不自知?
還是他本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還不待花遲出聲,便見不知何時而來的宿少岚與該是守在海棠林外的葉長溪一前一後至于此處。花遲的目光落在葉長溪身上,頓時又啞了聲。
宿少岚停在鐘毓面前:“鐘毓,回屋去。”
鐘毓擡起頭,目光中盡是寫滿難以置信:“師父!”
平素慣是一副笑語盈盈模樣的臉卻改換嚴肅的模樣,宿少岚掃了一眼墳冢旁堆積的無數空酒壇,沉聲道:“麒麟山莊一事,過幾日會召開仙盟大會共作商讨,抛去此事,望禅聖人有恩于我,我也會查清楚此事的。”
聞及“仙盟大會”,花遲渾身一抖,下意識看向宿少岚身後的葉長溪,卻正對上葉長溪的雙眸。他心中痛極,此刻最是不敢對上葉長溪的目光,便又生硬地移開。
葉長溪覺察他躲閃的目光,朝他望了過去。
鐘毓沉默了下來,一時萬籁俱寂,唯有海棠林中風過樹葉摩挲聲。他最後深深看了眼花遲,正要遇見離開,忽見花遲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跪下:“鐘師兄,此事因我而起,我定會代鐘家三千三百二十七口人和季師兄讨回公道。”
他深吸一口氣,聲聲铿锵,字字泣血:“掌門、師父在上,北冥弟子花遲,七年來學藝不精,遭人暗算,今日在季師兄墓前立誓,弟子必定查明幕後真兇,要他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鐘師兄……麒麟山莊三千三百二十七口人,皆死于……白鹿劍下。此事亦不作假。”
“小遲!”葉長溪似有所感,失态喝止道,“你尚不知此事真相,莫要武斷作誓!”
花遲不敢看他,卻固執地一字一句道:“待弟子手刃那人之後,願與鐘師兄上論道台,此身性命交與鐘師兄,還于麒麟山莊。”
鐘毓欲言又止,終是未做任何言語,也并未允下花遲,轉身禦劍離開了。
宿少岚瞥了葉長溪一眼,才轉身面向花遲:“随我去三清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