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黑雲壓山。不知名的荒山郊野中,枯草叢生,枝頭幹癟。瘴氣白霧似的籠罩山間,依稀可辨遠處破敗的木屋。
花遲雙手被嶄新的縛仙索捆在背後,聽着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掀起眼皮。
有人在他面前站定,回身向遠處說道:“老師,他醒了。”
正是他試劍大會碰到的那個用出“十殺雷火陣”的符修,方耀。恰是昔日師潮鳴為他鍛體時處處殺招将人逼至死路時所用。
師潮鳴的聲音更遠,缥缈地傳來:“知道了。”
他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比方耀的要虛浮許多。
師潮鳴伸手拍了拍花遲的臉。冰涼的觸感覆在花遲臉上,隐約滲着腐氣。花遲不由得嫌惡地皺起眉,掙紮地往一旁扭。
師潮鳴收回了手,指上系着的鈴铛晃出清脆的響,似笑非笑:“金丹既結,長命鎖碎,看來是想起來了吧。”
花遲嫌惡道:“别碰我。”
他悄無聲息地鋪開神識,周圍似是山野,多生瘴氣,百裡内荒無人息,風聲寂寥,吹得枯枝喑啞作響。花遲松了口氣,至少再發生什麼,總不會波及無辜。
“布陣吧。”師潮鳴吩咐着方耀,走遠了。
花遲悄悄依着識海中小狐狸的話解着縛仙索。他此前見過幾次師潮鳴的陣法,陰邪詭谲,他在傳統的陣法上改了數筆,便誕生了“十殺雷火陣”。
方耀應聲,自花遲身側為始,以指代筆,落下陣法的第一筆。
血氣撲鼻,腥鏽味萦繞周身,竟是以血畫陣。
花遲擰着眉将雙手上壓在身下,悄無聲息地解着縛仙索。這縛仙索終究隻是一種“器”,但手上這縛仙索隻有金丹修為,應是方耀綁的。
師潮鳴竟然不親自綁?不怕他解開嗎?
花遲指尖發燙,終于在方耀畫完陣法前解開了縛仙索。
他手掌抵上陣法,以神識在腦海中勾勒出陣法的一筆一劃,心下一驚。陣法的筆觸似繪煉化移魂,又似奪舍。
“老師,隻差最後一筆了。”方耀擦淨了手上畫陣的血,向遠處閉目入定的師潮鳴颔首道。
師潮鳴睜開灰眸,面無表情地看向花遲,若非整張臉透着陰沉的死白,是算得上俊俏的一張臉。灰眸睨着花遲,手中魂鈴因風而晃:“還沒想起這是哪嗎?”
這荒山竟是此前花娘隐世而居之處。
鏡山。
十三載光陰若白駒過隙,昔日蒼翠的鏡山化為腐朽的枯地,瘴氣遍生。曾經漫山生靈,如今唯餘野草。
“七年了,才結金丹……看來拜在葉長溪門下,也不怎麼樣。”師潮鳴淡淡道,“你這身體修為雖低了些,總歸是我當年親自煉的,用起來順手些。”
花遲扯了扯唇角,體内靈力順着金丹彙入手掌,面上鎮定自若:“識海金丹可用魔氣修複,肉身卻不能?”
師潮鳴割破手指,渾濁的血珠順着他指尖滴落,聞言挑眉:“你看出來了?”
花遲緊盯着血珠淌落的地方,不敢分心:“腐氣太重,分明肉身已死。”
師潮鳴于麒麟山莊布下的幻陣太過巨大,耗損過甚,受到反噬,以緻此前能夠正常使用的身體腐化急劇。他身上的屍腐氣比花遲麒麟山莊那日所見要重上太多。
——倒是個好機會。
褐紅的血洇在指腹,滴落在法陣上,詭谲地勾出最後一筆。将落之際,花遲猛地抽出早已解開縛仙索的手,金霧在掌心急速凝聚出劍影。他撤身急退,順勢揮出劍氣。
方耀一驚,頓時抽出數道黃符,橫列一字直沖劍氣打去。
明光符撞上劍氣,金霧如暴雨般炸開。霎時間霹靂作響,動如雷聲,瘴氣散退數裡。
師潮鳴落在法陣上的手指微曲,晃着系在手中的七星魂鈴,鈴聲清脆,卻聲聲催命似的響動。
花遲不做多想,左手在劍刃處一抹,借着左手見骨之痛按捺住識海中翻天鑽心的痛癢。他身後刹那間湧現百道劍意,金霧纏繞劍影,毫不猶豫地朝着方耀和師潮鳴揮下,隐有遮天蔽日之勢。
天地風雲驟變,雷雲彙集蒼穹,籠罩于整個鏡山之上,綿延竟有千裡之遠。
花遲額角不住地滲出冷汗,渾身被師潮鳴的引線牽痛,冥冥之中似有人在耳畔低語,不斷勸說他放棄,隻要松開手——就不會疼了。
白光在密雲間大閃,如警示。
花遲顧不上許多,見方耀被劍影打傷,二人被方才的劍意逼退數裡,他急忙追上前。手中劍光凜冽,照得鏡山瘴氣皆散,還不待他再揮出下一劍,白光自陰雲滾落,雷聲轟動蒼穹,震耳欲聾,直朝劍鋒劈下——!
登時數道天雷緊随其後,滾滾落下!翻攪着白光照得天際亮如晝,雷聲陣陣,響徹雲霄,聲聲不絕于耳。
花遲不得不擡手揮劍去擋,可每一縷金霧揮出,便招緻更變本加厲的天雷。這天雷竟與當初結丹時劈向他的九天劫雷無異,道道附着撕裂神魂般的劇痛!
每一劍疼得活像要拆散他的身體,震得他握劍的手抖得發麻。
眼見師潮鳴和方耀的身影漸遠,花遲在雷光中的身形一頓,收了手中金霧化形的劍。
枯枝被星雷點燃,牽連一片枯草,野火四起,燎原般灼燒着。
師潮鳴輕笑了聲,與花遲隔着數裡的距離,指尖的血淌落在地,洇濕腳下野草。
他目光似譏諷,又似憐憫:“小遲——見到了嗎?這就是天道。”
他話音将落,瞬間數道劍氣挾紫電自遠方天際席卷而落,一道複又一道,如釘子敲入木棺,直向師潮鳴四肢而去。他力有未逮,一時躲閃不慎,劍氣飛襲,狠厲而直接地削去了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