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池見微喚道。
原來這便是朱雀山莊莊主,栖霞真人。
花遲看清她樣貌的刹那,瞬間僵住了,緊緊盯着她的容顔,胸口甚至悶出幾分生疼。
他下意識咬緊牙關,身上也滲出些冷汗,霎時無數猜測在腦海中閃過。
——這栖霞真人,除去眉間那點火紋,竟與他娘的樣貌一般無二。
什麼關系的人才會肖似到如此地步?
他曾聽到靈砂仙子喚他娘“師姐”。
可為何他從未聽說過,天下聞名的栖霞真人有雙生姊妹?
他近乎慌張地在心中喚道:“裴裴,裴裴。”
裴裴道:“……切勿急躁,我正在……”
識海中,立在浮冰上的小狐狸如被驟然翻湧的滔天巨浪卷入,霎時湧起無數嘈雜惡欲,叫嚣着。
探察人之一念,本就如徒手在汪洋取一滴水,還偏要撈起此前落下的那滴。從前每時每刻那些滋生的惡欲,早已伴它百年千年,它尚能視之如無物,可這一刹卻不知緣由地,好似要将它吞沒。
金瞳驟縮成豎影,蓬松的狐尾卷起碎冰掃向席來的惡潮。
——“殺了他!他是魔!你們看他的眼睛——”
碎冰映出紛雜的畫面,浮起的浪花切割無數道畫影。它眼尖地看到被他寄于識海的少年為天道所不容,竟以殺意之雷劈下!浪花卷起另一塊碎裂冰面,生着金瞳的少年遭遇千劍穿心而過,魔氣會修補他心上一道又一道劍傷,隻是血流成河,看不見盡頭。
那流淌的血穿過碎冰,噴湧而出,幾乎是頃刻間将狐狸腳下的海水染紅,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難怪他會殺那麼多人!他是魔物!!”
它近乎分不清,這些無限回響的聲音來自久遠的過去,還是它心悸而生的假象?
水鏡之下,皆為幻象。
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嗎?
鮮紅倒影中的狐狸也看着它,那雙金瞳隔着一層紅幕,像在滴着血淚。朦胧得像場虛幻夢境。
刹那間,它意識到什麼,大聲叫道:“小遲,不好,不要去——”
稚聲戛然而止在“不”字。
衆人聽得一聲蒼老而厚重的嘶鳴,穿過層層山體響徹雲霄。天空染上妖異的紅,血月當空。
“裴裴?裴裴!”
無論花遲再三喚它,皆是石沉大海,杳無回音。
花遲的手按在劍柄上,擡頭看向那輪刺目血月。
霎時,腳下山體晃動,驚得落葉潇潇,山間鳥獸嘶鳴,應和那道厚重古老的聲音。
但凡秘境洞開,總伴随天降異象。
一衆修士見怪不怪了。
血紅的圓月映入瞳孔,花遲卻在那蒼老而悠長的長嘯聲中愈發冷靜,唯有拇指輕輕敲在劍柄上,一再反複。
栖霞真人目光冷淡地掃過在場衆人,朱唇輕啟,向池見微問道:“玉牌發下去了嗎?”
池見微颔首道:“已經按着師父交代發下去了。”
栖霞真人又對衆人交代幾句。之後見她眉心火紋亮起,長袖流轉,數滴真血向四周一掃,落入平台四柱之中。
腳下青石平台竟如鏡面般映出衆人的身形,鏡中如見水波蕩漾,向鏡外卷起剔透的浪。青玉色的浪吞噬衆人,卷入鏡中,唯獨栖霞真人一人立于平台中央,站在“水浪”之間,一身孑然。
靈砂才從主峰外來到此處,她守在平台外,并未踏入,語氣緊張:“師姐,此去……”
栖霞真人看着若隐若現的千裡山脈,月上血色将收,她語氣平淡,隻似尋常道:“記得封山,勿要再讓任何人入内。”
說罷,她也一并融于水浪中。月光重新皎潔如初,靈砂喃喃說完後半句:“……注意平安。”
被水浪吞噬的刹那,花遲冥冥間仿若聽到那蒼老之聲的歎息,低語着他從未聽過的言語,唱誦古老的歌謠。
須臾之間,眼前仿若天旋地轉,最終歸于一片黑暗。
花遲沒什麼實感地重新睜開眼,尚不待他去仔細打量眼前秘境,便見正有個沖他張着血盆大口的兇獸,獠牙間的涎液恰好滴落在他臉上!
錯愕間,他身體迅速向外一閃,下一瞬即刻抽出銀劍,急退時掃出一道劍氣,登時卷起飒踏狂風呼嘯劈向那兇獸!
這兇獸壯似巨鼍,足有三人高,獠牙奇長,面中九瞳,四足如鳄,爪似彎鈎,足下滲出瘴氣。
尚不待他做出更多思索,隻下意識憑借本能揮出數道劍氣,劍風如利刃隔向兇獸,卷起林中落葉,驚動叢間鳥獸。霎時兇獸的青黑鱗片被削落數塊,他略過林葉一劍刺向兇獸,橫掃似的切動這一劍。
一片紫紅膿血噴濺而出,花遲錯身躲閃不及,數滴飛濺在他面頰上,登時聽得皮肉之下,瘴毒滲透皮膚的嘶嘶燒痛聲。——興許是痛的。
兇獸轟然倒地,咽了氣,九瞳怒瞪,死不瞑目。
花遲神色冷淡,熟稔地擡手拭去臉頰上兇獸濺出的膿血,手指處傳來瘴毒灼燒的嘶嘶聲,隻是不過一瞬之間,烏漆漆的雙瞳染上一瞬金黃,金霧缭繞在他面上、指上,掃去瘴毒,再變得完好如初。
隻是這次經他有意,連疤也不曾留下。
比兇獸更令人驚詫的,是此間天地異象——天與地渾然一色,黃土褐自大地蔓至天空,天上竟同時挂着日與月!紅日與皎月相對,各自劃分半數天空,空中群鳥猶如魚群般遊動——
那不是鳥,而是魚。
巨大的、鮮紅的群魚正在空中遊動。
花遲蹲下身細細打量起死在他劍下的兇獸,雖未瞧出是什麼,仍是擡起銀劍,幾下将它身上或能用作材料的地方剝下。他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用咒清了那些物件上的血迹,再一股腦丢進了粟米。
不知緣何,胸腔中砰砰跳動的心髒揪人地疼了一下。
就好像有人正擔心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