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公子跨出道觀走下石階,緊随其後的是一個身穿鵝黃道袍的秀美女道士。
女道士鵝蛋臉,眼睛不大,眼尾微微向上挑起,配上廣袖道袍,飄飄欲仙,頗有韻味。
兩人駐足在李府馬車前,側身對立,笑語嫣然。
道觀和藥鋪之間隔着寬闊石闆路,楚钰芙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隻能看見李三公子說着說着話,突然擡手拈起女道士臉側一縷碎發,湊近輕嗅,随後嬉笑着幫她别到耳後。
溫存片刻,他轉身登上馬車離開,那女道士倚在石階旁的青灰色石獅子上,目送其走遠後返身折回道觀。
目睹全程的藍珠柳眉倒豎,攥緊手中藥瓶,怒道:“姑娘,你猜得沒錯,這厮果真是個浪蕩子!大庭廣衆之下居然、居然!”
之前在李家時,她還多少抱有一絲希望,覺得興許是姑娘想得太多,這會兒親眼看到李三公子和那女道士不清不楚,便徹底信了姑娘的話。
楚钰芙拍拍藍珠的手臂,示意她少安毋躁,随即整理好面紗,朝對街走去。
金馬街是上京城最熱鬧的去處之一,道路兩側有許多擺攤人,她走到玉貞觀旁一賣香飲子的小攤坐下,點了一碗金梨飲子。
等攤主端來飲子時,輕咳一聲,笑道:“大伯一直在這兒做生意?我竟不知咱們玉貞觀還有女冠呢。”
楚钰芙最懂如何與人拉近距離,‘咱們玉貞觀’聽起來自然比‘玉貞觀’更親昵。
現在天色微暗,攤上沒什麼人,攤主一聽是個聲甜又有禮的姑娘搭話,幹脆揣手靠在竈前,樂呵呵打開話匣子。
“姑娘不怎麼來這邊兒吧?我這飲子攤在玉貞觀邊開了四年有餘,日日不歇。”
“至于女冠嘛,這可不新鮮,除了咱玉貞觀,南郊的玄妙宮,都有嘞。”
藍珠六歲時家裡揭不開鍋,被爹娘賣給人牙子,因模樣端正被輾轉帶入京,賣進楚府跟在了萬姨娘身邊,平日裡除了日常采買,鮮少出府,對于這些事一概不知,也新奇得很,便追問道。
“那都是什麼樣的女子才會入道?”
攤主咂咂嘴,琢磨了一會兒:“遭了難的,纏綿病榻祈福續命的,大戶人家裡被打發出來的妾室,都有!”
楚钰芙淺嘗兩口梨湯,接話道:“大伯,剛剛我見門口站着一黃袍女冠,模樣頗為不俗,看起來就很有靈氣,你可認得?”
“咋不認得嘞,王玄靜王女冠嘛,聽說她先頭是個官家娘子,後來跟夫君和離了,這才來的玉貞觀。”
說到王女冠,攤主換了個姿勢,促狹一笑。
“這女冠不止有靈氣,還有才氣呐,常有公子過來同她講詩論道嘞。喏,不知道你瞧着沒,剛剛她出來就是送客的。”
“哦?那王女冠有很多客?”楚钰芙微微挑眉。
這倒把攤主給問愣了,停頓半晌才回道:“應該是吧?不過最近我隻看見王女冠送了剛剛那位公子出道觀。”
楚钰芙放下湯碗,直起身溫聲道。
“如此,我倒是也想和王女冠講講詩了。大伯,能不能勞煩您幫忙看着點,看看那位公子都是什麼日子來,我好與他錯開時間。”
藍珠适時地從荷包裡摸出一小塊碎銀,塞進攤主手裡:“大伯,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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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飲子攤,兩人緩步往楚家的方向走,藍珠有些激動,連聲道:“姑娘,這下好了,你不用嫁了!咱們有證據了,盡可以回府告到老爺那兒去!”
楚钰芙失笑:“隻咱們看見這算什麼證據?況且富家公子婚前浪蕩也不算少見,若得寵有人撐腰鬧起來還有的說,可你姑娘我身後無人呐。”
見藍珠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楚钰芙用胳膊肘輕杵她一下,瓷白小臉上揚起一抹笑。
“也不用過分消沉嘛,知道這個消息總比不知道的好,總能派上用場。”
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剛到楚府門口,天空就飄下幾滴雨,她們緊忙拎着裙子一路小碎步往自己院裡跑。
楚钰芙住的竹玉院在楚家西北角,裡面隻有一間正屋,一間連通正房的耳房,兩間小廂房。
太陽落山以後屋裡陰暗暗,四處都泛着冷,直到藍珠點起蠟燭,又從倉房裡翻出一點兒去年剩下的紅羅炭,在寝屋裡支起炭盆,才驅散一絲寒意。
燭火瑩瑩,少女坐在黃銅鏡前,将頭上的發飾一個個拆下來,放在妝奁上。真是難為她這把細脖子,頂着滿頭東西勞累一天。
藍珠把藥放好,又把鬥篷挂起來,往指尖哈了哈氣,過去幫她散開發髻:“姑娘,今年可真冷,才九月就要燒炭,不知道冬天是什麼光景呢。”
楚钰芙回道:“是啊,今日我瞧李家園子裡的菊花好些都打蔫了,要是再晚幾天估計就看不成了。”
等屋裡暖和了,她扯開衣襟露出肩膀,隻見右側白膩膩的肩頭上,赫然印着一小片紫紅瘀痕,看得藍珠心疼不已,拿出藥油來給她細細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