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時,花錯已身在囚牢。
李若書對他刑訊逼供的手段并不激烈,相較于軍巡院那些烙鐵、鞭笞、剝皮、斷骨的刑罰,李若書對他身體的折磨,僅限于拔掉了他十根指甲。
花錯發現,對方好像更喜歡喂自己吃各種藥丸。
之前的藥丸,顔色花花綠綠,味道奇奇怪怪,不知藥名也不知藥效。
今日藥名倒是有了:唐家鋪子的大慈大悲散。花錯甚至知道它的價格:一丸抵一金。但他依然不知其效用。
人對未知的事總是會心生恐懼!
花錯當然也如此。
特别是從他吃完藥的第四天開始,原本還在承受範圍之内的藥效,就像九天銀河打開了一個缺口,一瀉千裡,勢不可擋。每每被那奇癢、奇酸、奇痛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際,花錯總會心生恐懼,并忍不住想:李若書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擊潰自己?
那他……好像快成功了!
直到這天,孤山嫩日,東風輕寒。
三月三,上巳節。
遞炤山腳桃梨花正盛,幾千萬縷垂柳閑掩似錦繁花。
花錯感受着輕輕微微的春風拂在臉上,明媚春日打在袒裸的肌膚上,那種暖懶的惬意,渾身都癢!
那種癢,一開始隻是一小點,從他被拔掉指甲的指尖開始。
慢慢的,滲進皮肉、血脈、筋骨、髒腑,好像有萬萬億隻螞蟻在他身體各處爬行,把所有皮膚用灰蠡水浸脫然後活剝扒掉也擋不住的瘙癢。
花錯想抓、想撓、想用盡一切手段阻止那癢!
但他什麼都做不了。
因為他給綁在籠子裡,手腳脖子都鎖着拇指粗的鐵鍊,那鍊子上還纏有層層疊疊柔軟矜貴的綢緞。他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李若書從他第一次在昏迷中咬破舌頭開始,就封了他口、颌、喉三處穴道。
恰好,這時陽光十分明朗,溫和而收斂,從斑駁的枝桠間漏下來抖動着和繁花相接,四周還異常寂靜,連鳥語蟲鳴都幾不可聞。
沒了人間煙火,風景正好。
如果不是這樣屈辱又絕望的處境……
他可能要睡個懶覺,對酒當歌,開懷殢飲。甚至摘一朵花,悄悄别在那個玉淨花明的女孩鬓上。看她也笑地輕輕、柔柔,七種俏八種麗……
得寶兒是喜歡花的,隻要是花,她都喜歡。
呵,得寶兒!
花錯忽然睜開眼。
他的睫毛很長,微翹。
因那穿腸破肚般的癢,他眼睛更顯濕潤,像湖面上晶瑩、斑駁又破碎的陽光。
“醒了?睡得可好?”李若書騎着一匹黑色駿馬,華衣錦服,人在熙熙春景中,煞是風流。此時看花錯忽然睜眼,便調笑道,“看我,忘了你被喂了十五天的大慈大悲散,全身酸癢,疼痛難當,比受那千刀萬剮之刑還要痛苦幾倍,估計是睡不着的。”
花錯一陣悚然,原來已經十五天了。
他眨了眨眼。
“你有話要說?”
花錯又眨了眨眼。
“你讓我給你解開穴道?”
花錯又又眨了眨眼。
“也不是不行。”李若書眼珠轉了幾轉,笑得百般浪蕩,“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像上次那樣罵人咬人,更不可以咬!舌!自!盡!”
花錯又又又眨了眨眼。
山上開始變得有點輕寒。
等李若書終于在他馬上要第七次暈過去之前,解了他口、颌、喉三處穴道時,花錯大大喘了口氣,發出一身短促的呻吟,沙嘎着聲音問道:“你,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李若書手搭馬辔:“我為什麼要殺你?我還等着你告訴我少主孩子的下落呢,再說我也舍不得殺你啊!”
因為酷刑臨身,花錯聲音顫抖,話說地又急又速:“你,你自從離開囚室後,就再沒問過我孩子的事。”
“那我現在問了啊,孩子,在哪裡呢?”
瞧他一眼,花錯索性把臉撇向另一邊。
“你看嘛。”李若書撇了撇嘴,“不管我怎麼問你都不說,那我還問什麼?”
說話間,一行人已來到了山腰。
越往上走,寒意更濃,癢意也更濃。
到後來,石徑深幽,春寒料峭,似乎為了配合那自然的轉換,花錯體内的那種癢就變成了酸。
所有骨節被陳年老醋泡爛的那種酸,從各個關節迅速且無聲息地滲出來,然後貫穿全身,斷人筋骨,錯人筋脈,融骨般的酸。
花錯鼻息急促,咬着牙齒,那般好看的臉已扭曲變形:“李若書,你到底要什麼?”
“你!”
“什麼?”
“我說,要你!”李若書笑了,而後用一種出奇的慢、但任誰都不會覺得他在開玩笑的聲音道,“我要你那一身沛莫能禦的内力。”
花錯幾乎連心都猛烈搐了一下:“你也不過想要我一條命而已,又何必耍這許多作踐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