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笑一聲,李若書把嘴伸到他耳邊,暱聲道:“我這人,從不做無用之事。”而後他直起身,喜滋滋問道,“花郎君有沒有發現自己這幾天吃得很多,睡得很多?”
一陣茫然的心悸,花錯扭過頭看他。
“大慈大悲散會讓人覺得奇癢、酸、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這些其實隻是副作用。這種用當世八種最珍貴的藥材碾磨制成的丹藥,真正的效用是養人……養蠱……養人蠱。”李若書笑靥輕佻,眼色卻帶了點瘋狂,“你聽說過人蠱嗎?蠱以人為皿,人以蠱為魂,人蠱合一,天下無敵!隻是這種以宿主的精魄血髓為食的蠱太霸道了,很多宿主根本活不到它成型……隻不過,你不一樣,你本就内功深厚宏長,這幾天,我又一直用大慈大悲散給你固本培元。所以,用你的身體,一定能養出真正的人蠱。”
“你……”花錯眼神愕愕地,聲音也愕愕地,似乎連那融骨的酸都感受不到了,“你什麼時候在我身上下的蠱毒?”
“自然是剝甲的時候。”李若書淡淡道,“人在劇痛時,最容易忽略掉一些細節。”
聽他答得悠閑淡然,花錯忽然冷靜了下來。
他以一種不合常理的冷靜,鎮定道:“花某就算不怎麼在中原走動,也知人蠱一直是中原武林禁忌。你們眠花宮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哪日事發,引得江湖各大門派圍剿,到時天下雖大,卻無處容身嗎?”
花錯看他完全不以為意,倒是又記起一些事:“你姓李,又出身碧海派……你是海南李家人。”
“花郎君說對了。”
花錯又一怔:“當年海南李家因為研制人蠱事發,差點被滅門,你居然還敢……”
李若書目光一閃,截斷道:“都已被滅門,李某還有什麼不敢的?”
花錯不解,忍不住問道:“你既然那麼膽大,為什麼還隻敢背着你的新主子,偷偷地在我身上下人蠱?既然是背主行事,為何又要把我帶回遞炤山?”
“聽花郎君的意思,那日離開地牢,我和下屬的對話,你都聽到了?”李若書語氣雖然驚訝,但表情又很無所謂,“其實告訴你也無妨。”
“李某的這位新主子啊,性子真是……慕激蕩而厭平淡,最愛行離經叛道之事,說一句乖戾都不為過。人蠱不人蠱,他倒是一點都不在意。隻不過呢……”馬蹄得得,車聲辘辘,李若書側過臉看着花錯,猶如閑話家常般不可思議道,“你能想到嗎?他不讓我在眠花宮煉制的原因,竟然是嫌棄人蠱太醜!”
“……”花錯一時無語,隻好換過一個方向打探,“養出人蠱後,會怎麼樣?”
李若書歎了口氣,斜盯着他道:“無悲無喜,無情無欲,無痛無傷,嗜血好殺,天下無敵!”
“簡單點說,就是個活死人。”
“除此之外,和以前沒什麼不同。”
遞炤山高達六百餘丈,從山腳到山頂,四時之色順序而來。此時已過山腰,臨近山頂,春意逐漸褪去,冰雪未融,空氣也越發清爽而寒冷了。
山腳流莺穿簾,花正好。
山頂凍竹蕩眼,冬未了。
隻陽光依然很好,懶散明亮,平鋪在人世間,存續了千年萬年般。
流過花錯潤澤的側臉、修長的頸項,那隐約在跳動的光影中,冷峻的神色,眼神還清亮澄明一如陽光——這确實是一張眉眼如畫的臉,比大多數男子俊逸。
李若書看着陽光下眉清目清的花錯,突問道:“我把你做成人蠱,你不害怕嗎?”
花錯老實回答:“怕。”
“你不生氣嗎?”
“生氣。”
“你不恨我嗎?”
“恨。”
李若書那淡淡的眉毛一挑,正色道:“那你為什麼不痛哭流涕,不哭喊求饒,不暴跳如雷,不破口大罵,罵我是瘋子、怪物、畜生?”
花錯聽了,側過臉,怪有趣地看着他:“我求你,罵你之後,你會放過我嗎?”
李若書眉毛又一挑:“不會。”
花錯眼睛閃過一片冷诮:“那我求你,罵你做什麼。”
“我不過想讓你陪我多說說話。”李若書揚鞭一指前後幾名奴仆,無限感慨道,“他們個個又聾又啞,這一路,若再不和你說說話,我都要變得又聾又啞了……老範倒不聾不啞,可惜,被你打瘸了,現在還在養傷呢。”
花錯嘴角牽動了一下,語調波瀾不驚:“他們又聾又啞還不是你自己下的手。”
“這也是沒辦法啊,不聾不啞,總是話太多。”李若書作勢長歎一聲,撇着那張紅豔的嘴,輕柔道,“話一多,不是被出賣就是出賣人,危險。”
說到最後兩個字時,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一如當風擊落的呓語。
花錯側耳,靜聽。
遠處依稀有人聲。
李若書長吸了一口氣:“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也應該把你變得又聾又啞。”
花錯看着他陰狠冷冽無比的眼神,忽然憶起了北漠中曾經見過的一匹孤狼。
它有一對尖尖的耳朵,鼻尖濕潤堅/挺,那個雪夜,它就那樣安靜得隐在暗中,眼黑綻出一種獸性的幽光。
一如眼前這個狠而邪氣的青年。
想到那匹孤狼,花錯臉更白了,帶青,然後他低低地說了一句:“會不會又聾又啞我不知道,隻是快死了……”
說到這裡,或許是他身上那已由酸變成的痛太難熬了。如千針萬針,直錐心窩;如奇經八脈,逐寸斷裂,痛得他全身一陣猛烈抽搐,說不下去。
痛入心脾,死去活來!
花錯在終于忍耐不住,漏出一聲短促的呻吟。
偏偏他現在全身不能動彈,也暈不過去。
因為那種痛還未到極緻。
李若書看了,眼裡的狠色倏忽便成了溫色:“開始痛了嗎?再忍忍,前面就到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