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股濃郁的接近‘死味兒’的血腥味。
然後她看到一道服擺。
黑緞鋪面,銷金鑲華邊,繡着‘赤睛白澤’,内裡凄厲豔紅的裡子。
乍看,那身玄衣還有束發的發箍都在春日下發着光,讓人瞥了一眼便生出一種欽歎。
再看第二眼,便覺得春日陽光都似隻眷顧着他一人。可仔細一想,或者吸引人的,不是這華服,而是他的主人。
光是背影,就有一種攬衣醉風流,含笑看吳鈎的氣質。
這兒本是武陵煙暖的深林幽谷,可因為這人在這裡,整個氣氛,便有了一種‘瑤池萬玉宮,談笑皆公侯’之感。仿佛一夕之間,他們已由人迹罕至的荒山空谷,來到了樓高華萼,燕舞莺歌的阆苑瓊林之地。
而那地方的主人,便是眼前這個姿态、背影皆風流裔貴,公侯将相般的人。
隻看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玄衣人,慢慢彎了身腰,輕歎了一聲懶慵慵道:“可惜了,再過幾日就成功了。”
花佳人的心沉了下去,但她的頭卻倏地擡了起來。
然後,正正撞上一對多情的眼。
煙幕般的褐色,輕輕觑着,熏風弄色,一朝相顧,春情都融在了裡面。
“小娘子?”玄衣人攏袖,傾了上身,意态閑閑地一笑,“這麼漂亮的小臉蛋,怎麼弄得這般髒兮兮的?”
他這樣笑着時,眼底有一種闌情倦意——‘春光老盡在身後,人間萬事都休’的倦意。
隻聽他語帶憐惜地道:“真是可憐。你……”
這時,忽聽身後花錯一聲怒叱,“滾開!”
然後一掌劈到!
可惜他内力被封,蠱毒發作,這一掌勁意雄厚,但勁氣不足,大有虛張聲勢之架勢。
玄衣人不知是洞悉了個中原委,還是其他,他保持着背對花錯傾着上身的姿勢,依舊意态閑閑,然後反手一格,輕易便逼開了花錯。
“小娘子,忘川歸意林是本宮禁地,外人如果随便闖入,是會受到懲罰的。你告訴我……”
花錯又劈出一掌。
玄衣人又是反手一格,繼續閑坐空山般悠悠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花錯不容片刻喘息,再次擊出一掌。隻是這一次,掌力剛猛,氣勢凝重,隐帶虎嘯之聲。
玄衣人反手随意一拍。
兩掌相擊,地上陡然震起一片落花,足有幾尺高,然後山風勁急,翠飐紅輕,又片片如霰雪輕絮般散了下來。
在這漫天落花雨中,花錯連退七步,身形一晃,又連退七步。然後七步一止,他冷哼一聲,一躍而起,和身向玄衣人撲來。
他撲來的姿勢很獨特。
上身繃直,雙腳微曲,急若星火,又悄無聲息,像極了獵食的豹子。更獨特的是,他右手五指箕張,由上而下,直取對手面門。左手緊握成拳,自下而上,拟掏對方心窩。眼看那一爪一拳就要打中玄衣人,刹那間,玄衣人手上多了一枝花。
花開四瓣,薄如蟬翼,葉子翠綠如玉,莖葉互生的綠莖黃花。
隻見他一手作了個摘花的動作,然後手指往後一彈,兩朵黃花便飛了出去。
花軟。
花柔。
花無力。
但花——柔弱嬌嫩的小黃花依然飛了出去,淩空飛舞,卻帶着驚人的速度,一上一下,攻向花錯。
花錯手中無物,沒有内力,一時不敢直接用一雙肉掌去接,人在半空,也無法運功上縱。但好在他内力不在,手上功夫、禦敵經驗還是在的,當下吐氣一沉,然後一個急促的大仰身,準備避開那嬌嫩又帶了殺氣的‘花刀’。誰知他剛仰天而倒堪堪躲過,那兩朵黃花去勢忽然一頓,然後不知被什麼力道牽引着,由前飛變成了橫撞,一瞬間,便在他胸口無聲無息飛炸開來,八片花瓣,輕若無物,卻又像漾起一陣金色的殺意,急釘他全身。
花佳人驚呼一聲:“借花獻佛!”
同一時間,花錯看着那急速飛落的八瓣花刀,他剛準備等後背一貼地便就勢滾開,突然憶起自己的肚子……隻得一咬牙,迅速除了身上鬥篷,而後雙手一卷,那鬥篷已套住了八把花刀。
沒了鬥篷的遮掩,花錯那詭異的身形便無遮無攔地暴露在了清風朗日下。
花佳人眼裡閃過一陣驚恐,喃喃道:“阿兄……”
玄衣人好似對面前的花佳人遠比對其他一切感興趣。
他看着眼前這個嬌俏少女,那多情的雙眼便流出一種春風十裡的溫柔情态來,然後他還伸了手,準備拭去這少女頰上的淚痕:“小娘子,怎麼又哭了?”
花佳人還沒來得及避開,他那伸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去。
确切來說,是被逼得縮了回去。
花錯第五次攻擊又到。
隻是這一次,他手上多了一樣東西。細看,居然是被卷成長棍狀的鬥篷。布棍破空,比剛才所有的拳、掌都兇狠淩厲,激蕩洶湧,直挑玄衣人手腕。
玄衣人手一縮,然後一跺腳。
這時,陌上十裡海棠,千頃綠莖黃花,忽然齊齊震了一震。
好一場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