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徐徐,春光逦逦。
谷中有疏籬曲徑,更有落花成雨。
玄衣人在落花成雨中飛身而起的瞬間,以手中花莖作劍,斜斜刺在空氣之中,劍意淩空虛發,劍氣縱橫掠空,寒悚殺氣便如水銀瀉地,破空而來。
好盛!
無堅不摧,萬物皆死般的殺氣!
——如果他手上是一把絕世的劍呢?
花錯看着那風流裔貴又殺意詭奇侵人的身影,一股決戰生死的豪情油然而起,當下運起全身功力,長空沖起,半空抖了一個‘槍花’,手中的布棍便當真如精鋼寒鐵打造的長槍一般,直刺了出去。
他這一‘槍’,氣勢淋漓,空中的落花都被這一槍勁帶起的疾風激蕩的四射如劍,隐隐又有了當初秦家崖子力戰無相上人和畫命書生時的疾厲。
可是‘槍劍’尚未相交,就聽得‘啪’一聲,又是‘噗’一聲,接着又是‘砰’一聲——玄衣人的花劍已掠起一道翠影,劍氣格着長槍一蕩,槍尖歪了幾寸的同時,他翻腕出掌,一掌拍中花錯心窩穴,而後又淩空一腳。
花錯内力不足,來不及變招,被他一腳踢中,噴出一口鮮血,飛撞了身後一顆海棠樹,才歪倒在地。
落花。
血花。
落花染血。
更顯凄厲豔紅。
玄衣人随意向前跨了一步,多情的眼裡笑意很濃:“能夠自行沖破錦上添花回複内力的,哪怕沖破一重,也是了不起。”他還斜睨了一下花錯的肚子,打趣道,“還是在身有不便的情況下。”
“隻是你若再像剛才一樣強行運功,錦上添花心法,移穴換竅,消功蝕骨……”他攏了攏袖,慢條斯理地邊走邊道,“你立馬就會奇經八脈盡斷,血氣逆流而死。”
花錯坐在地上,斜靠着樹幹,他的臉還是那樣驚心動魄的白、青、黑、紅,不知從哪兒找來胡亂套在身上的衣袍血迹斑斑,一樣觸目驚心。
玄衣人繼續道:“更何況,就算你拼着一死,強行運功,你現在這樣子,可殺得了我?”
“站住!”花佳人揚着一張污髒淩亂的小臉,上面血迹、淚痕、泥土還有殘花都混在了一起,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又異常顯凄豔,“他殺不了你,我可以!”
玄衣人扭頭,而後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略皺了皺眉道:“小娘子,無骨針可不是女子該玩的東西。”
“别動!”花佳人低叱道,“你既然知道這是無骨針,就該知道這針隻要發出,就萬骨成枯,絕無活口。所以你若再動一下,我就一定殺了你。”
“你有自信躲得過第一針,第二針,那第三針呢?”
沒料玄衣人倒實誠,隻歎了口氣,狀似無奈道:“烏林鸱鸮的《江湖志》曾提過,古往今來,三百六十餘種暗器中,能讓江湖衆英雄聞風喪膽的,一個是孔雀山莊的‘孔雀翎’,一個是蜀中唐門的‘金風玉露’,還有一個便是妙手公輸的‘無骨針’。”
他又加了一句:“好像當年唐門三絕娘子最後便是死在了這無骨針下。”
“你知道便好。”花佳人厲聲道,“所以你最好離我阿兄遠一點!”
而後她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倦慵一笑,好整以暇地道:“在這忘川歸意林的,還能是什麼人。”
他接着道:“自然是守墓人。”
“忘川歸意林是溫家曆代子孫埋骨之所,非死不得入内。以前,每當有溫家子弟的遺骸要送入這裡,會指定一個人帶着遺骸進來,而這個人,終生将不得再出。”花錯嘶啞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所以,這裡沒有活人,就算活着進來最後也都死在了這裡……但是你明顯不是守墓人!”
那人直了直腰身,明媚春景下,海棠無言,飛花一片。他看上去很多情的眼中有種不加修飾的不羁,别是出塵風味:“不是守墓人,那你覺得我是誰呢?”
“眠花宿柳練至第十二重‘移花接木’,可隔空打穴,淩空鎖喉,隔山打牛;第十三重‘錦上添花’,可經脈血氣相通,移穴換竅,出入古今,難有敵手。所以……”花錯扭曲的臉上看不出表情,隻緩緩道,“你是溫卻邪!”
海棠花樹下,日影初轉,他的聲音聽起來極為虛弱。
“哦?”玄衣人側了臉微微看着,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他人就逆光站在花錯面前,風流裔貴的身影上有春光流過枝杈留下的斑斑光影,顯得整個體态更是挺拔迷人,輪廓如畫。又因背着光,眉目唇鼻,模糊不清。
可就是這樣的輪廓,卻和花錯記憶深處的某一幅畫面融合重疊了。
秦家崖子,逆風、朔雪、青竹、殘酒。
那人狐裘如墨,玄衣銷金,白襪褪玉,腳履木屐。
一路過來的時候醉意仿佛也留了一路……那人攏袖作态……說話帶點微醺醉意……
花錯浮腫的雙眼,有一種詭異的明亮:“眠花宮的現任宮主,安君侯。”
玄衣人注視了他良久,方用一種事事無心閑散慣的語調道:“是我。”
花錯聽了,喘息了一陣靜靜地道:“得寶兒,把無骨針收起來吧。這位溫侯爺剛才若是想殺我們,至少有幾百次出手的機會。”然後他望定溫卻邪,帶了點嘲諷,“私闖宮中禁地,不知道溫侯想怎麼處置我二人?”
溫卻邪多情的眼睛眨了一眨,眼裡笑意更濃了:“我能先問下這位花郎君,你是怎麼進來這忘川歸意林的?”
花錯淡淡道:“陣法再精妙,能立就能破。”
“非也。”溫卻邪立即搖首道,“你們從歲寒谷到這裡,前後隻花了一炷香時間。當初精通奇門遁甲的黃石老人,走出歲寒谷也花了一個時辰。所以……”他盯着花錯的眼神依然很多情,隻是語速忽然慢了很多,“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破陣之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