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少虞奇道:“理由呢?”
“梅掌櫃是想找當年梅氏一族被滅的真相吧,西京劫殺案,梅氏慘遭滅門,但仇飛虹臨死前曾說過,他隻是拿錢辦事,是因為有人觊觎梅尚食編寫的《玉食批》,但這個人是誰,以梅掌櫃恩怨分明的性格,必定是要把他揪出來的,我說地沒錯吧?”
“可是案子太過久遠,而仇飛虹留下的信息又太過模糊不清,和梅家唯一有牽扯的就是大理寺卿葉風岐了。其實我也是後來想起家父曾提起的一件事,才把梅葉兩家的案子合并起來。”
梅少虞再問道:“是什麼?”
“為何會有人找江湖幫派來制造西京劫殺案,奪《玉食批》,這不難猜測。家父曾說過,上皇在子嗣一事上一直艱難,龍子每有夭折。而熙甯七年,上皇曾大病過一場,每每生病,都是靠着梅尚食的美食才熬了過來。而梅尚食也正是靠着一手廚藝,才一直聖寵不倦?如此,《玉食批》自然就成了獲取聖寵的良方。”
“但怪就怪在,西京劫殺案之前,葉風岐在那個小宮娥案中的表現。”
“家父曾說過,葉風岐雖為官清廉,但也是個八面玲珑的人。當年梅尚食的風評并不好,禦史台的證據也很充足。為何在那樣的情況下,葉風岐拼着得罪上皇也要給梅尚食翻案?畢竟那時候向淑儀剛誕下小皇子,正是得寵時。哪怕一開始案子沒有指向向淑儀,可查到後來,葉風岐不可能對案情毫無猜測,但就是這樣一個世族培養出來的合格的接班人,卻拿整個家族的榮譽和未來做賭,要給一個風評不好的尚食翻案?”
“可如果,葉梅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呢?”
“如此,兩個案子便被串了起來。葉家當初被栽贓嫁禍,很多人都覺得是蹇周輔伺機報複,但蹇周輔時不過一禦史台推直官,而且出身清貧,手再長,他也隻能在禦史台翻手為雲覆手雨,伸不到趙世居的大将軍府,更伸不到當時放置趙世居被抄家當的内務府。而當初的小宮娥案,在蹇周輔接手之前,已經證據确鑿鐵案如山,蹇周輔不過順勢而為。”
花錯眼神很冰,如垂落昆侖玉霄峰上冷浸浸的銀河水,他看着窗外如霜的月色聲音也如冰浸霜侵般繼續道:“什麼人,可以把一個禦史台推直官算計到這個程度?”
“所以,如果找到葉家案的幕後黑手,是不是能抽絲剝繭,把梅氏案的幕後人也挖出來?”
“梅掌櫃,我分析得可對?”
“花少俠心細如發,極擅推理,我花了好幾年才想明白的事,花少俠幾個時辰就勾連起來了。”梅少虞在花錯講到蹇周輔時,就已慢條斯理地點上了她的煙。聞言先是吸了一口,而後徐徐吐出一口煙圈,才撫掌贊歎,言談間滿是真摯,“我是生意人,最懂趨利避害四個字。看來不到萬不得已,我是萬萬不能和少俠對上了。”
“掌櫃為何認定了你我非友即敵,非此即彼呢?”花錯坐回座位,替二人各斟了杯茶淡淡道,“我想找到葉氏後人,掌櫃想要探查梅家舊案,至少在這一點上,你我有共同的目标,合則雙赢。”
梅少虞煙杆子往窗棂上磕了磕,問道:“所以花少俠是在跟我示好?”
“不可嗎?”花錯側過頭,臉上有一種奇怪又清澈的疑惑,“至少我也沒有從掌櫃身上感受到任何敵視。”
“那我可要想歪啦。”梅少虞往前傾了傾身子,悠悠杳杳地開口,聲音有點飄渺有點夢色,“花小郎君……”
花錯靜靜看着她。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比常人多出一點猩紅,漂亮之餘更顯妖異,讓人看了不由得心動、意動、甚至行動。
梅少虞手上煙杆往前一遞,作勢遮住花錯的眼睛,像遮住乍洩的春光,她唇角甚至醞釀起一點笑意:“小郎君下次不要這樣看人,容易惹事。”
“……掌櫃何必戲弄于我?”
梅少虞終于真真切切笑了起來:“難怪那個‘小劍神’作死作活要跟着你,小郎君比很多男人要可愛哩。”
在這春夜春意特别濃之際,花錯的臉,忽然就紅透了。
因為長得好,他其實經常被誇。
小時候被父母誇,被街坊鄰裡誇。偶爾跟着爹娘逛個市集,也經常會被一些小攤販送個糖送個果之類的,這些人每每在送東西時都會誇一句‘小郎君長得可真漂亮哩,跟年畫娃娃一樣”。等到長大了,在江湖上闖蕩,也經常會遇到一些爽朗明豔又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子,她們矜驕如豔陽,又嬌媚如芙蓉,求愛和求歡都直白真摯。
花錯第一次被女人示愛,便是一個愛使一把苗刀,又明亮又豔麗的少女。她年紀并不大,卻總愛在花錯面前自稱‘阿姊’,一會背負着雙手繞着他啧啧有聲:哇,小郎君,你可真俊俏;一會又倒退着邊走邊嚷嚷,啊,小郎君,你笑起來可真好看,阿姊想給你生胖娃娃哩,你可願意啊……接着就是第二個、第三個……花錯自己都記不清這幾年受了多少誇贊,他以為自己早就可以在談笑間直面所有情愛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