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商霁跟着嚴青黛回了家，就像小五說的那樣，嚴青黛的家，果然是離墳地最近的一戶，也是這村子中最破的一戶，小小的院子裡編好的竹筐堆得老高，把本就不大的地方占去了大半。

“婆婆！我回來啦！我還帶了一位客人回來！”嚴青黛腳步歡快的走進小院，屋中卻許久不見回應。

商霁跟着嚴青黛進了院，眉頭卻輕輕一皺。

“婆婆？婆婆！”嚴青黛又試探地叫了兩聲，心下卻突然一驚，不管不顧的沖進院子裡破舊的小屋中。

小屋裡沒有點燈，昏暗的光在屋中鋪開，木闆搭的小床上安靜地躺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隻是她早已沒了生氣。

嚴青黛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他聲音有些顫抖的小聲試探着：“婆婆......婆婆......”

沒有人回答。

商霁站在門邊，等到嚴青黛自己抹幹了眼淚，他才開口：“她已經死了。”

嚴青黛看着商霁，眼眶紅着，帶着濃厚的鼻音：“我知道。”

“想再見她一面嗎？我可以幫你。”商霁問道。

嚴青黛有些不可思議：“可以嗎？”

“可以，但隻有一柱香的時間。”商霁回答。

“什麼代價？”嚴青黛問。

商霁沒回答他，而是問：“就說見還是不見？”

嚴青黛點點頭。

“那閉眼。”商玄台對他說。

嚴青黛乖乖照做。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商霁再一次輕聲說：“好了，睜眼吧。”

商霁此時已不在門邊，他站在門外，将木門虛虛掩上。

屋内，嚴青黛聽見了親切的聲音：“阿仔。”

嚴青黛扭頭，白發蒼蒼的老人，面容慈祥，她坐在床邊，微笑的看着眼前的小孩。她周身被金光環繞，隻留下一個虛影來。

她原本想等到她的阿仔回來，再見他最後一面，摸摸他的臉，同他好好地道個别，可惜沒能等到。

她姓嚴，在她還是個年輕姑娘的時候，大家叫她嚴娘，嚴娘嫁過人，為那家生了個漂亮的姑娘，她丈夫開了間藥鋪子，嚴娘叫他給孩子取名，他便取了“青黛”二字。

嚴娘先是不樂意的：“幹嘛用藥材取名，多苦啊。”

“诶，青黛青黛，青山如黛......”

或是嚴娘一語成谶，或是這“青黛”終究是味苦藥，連年的饑荒戰亂，孩子出聲的第二年，嚴娘便死了丈夫，不得不帶着孩子流離失所，不久後，孩子也夭折了。

嚴娘就這麼一日日從姑娘熬成了婆，嚴婆最後在這小村裡安定了下來，由于死了丈夫和孩子的她整日神神叨叨，這嚴婆就逐漸被村民們叫成了神婆，有一天，這神婆撿了個奄奄一息的孩子回來，整日悉心照料。

這小孩長得好看，讓人見了就喜歡，神婆見他便想起了自己早已去世的女兒，便給這孩子取名“青黛”，又叫他跟了自己的姓，叫嚴青黛。

她早年家中富貴過，讀過幾日書，識得幾個字，便整日用水在木桌上教嚴青黛寫字，嚴青黛聰明極了，隻消一眼便能記住。她還給他講故事，教他剪窗花，繡荷包，她把自己會的一切都交給這個小孩，無論是什麼，他都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通。嚴青黛喜歡吃甜，遇上開槐花的季節，連竈台都夠不着的嚴青黛就拉着她的衣角甜甜的喊她婆婆，她便将槐花搗碎了給嚴青黛做蒸糕。

可村裡人忌憚這個神神叨叨老太太，更忌憚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孩，神婆将嚴青黛撿回村子眨眼已經過了七八年，可嚴青黛看起來卻毫無變化，依舊是四五歲孩童的模樣。

村子裡其他的小孩說他是怪物，不少人說他是神婆撿回家的妖精。

每年春季将近時他身上會發出一種淡淡的味道知道夏季之後才會消失，像是某種花香，同村的小朋友聞見了，卻說那是臭味，妖怪發出的臭味。

嚴青黛害怕婆婆發現，早春河流還沒化凍他就跳進冰水中，将自己凍成了小冰人，婆婆心疼的将他摟在懷裡，一遍又一遍的說着：“我們阿仔不臭，我們阿仔也不是妖怪......”

給他唱童謠，教他折紙花，編竹筐......這一老一小，就這麼相依為命的過着平淡的日子。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了商霁來的這一天，清早，神婆将嚴青黛叫到床邊，她摸了摸嚴青黛的頭，說道：“阿仔啊，你知道嗎，我撿到你的那一天你躺在泥地裡，渾身都是血，天上下着雨，你身上冷冰冰的......我有時候在想啊，你這麼聰明，是從哪裡來的呢......”

“婆婆你在說什麼啊？”嚴青黛疑惑。

“你的樣子真是一點沒變，和那天一樣......哎，婆婆老了，不能在陪你了，你該回你該去的地方了......”

“婆婆！”嚴青黛有些生氣：“你說什麼呢婆婆，我哪裡都不去，就在這裡陪你，陪你好久好久。”

神婆笑了，她枯樹皮一樣的手撫摸着小孩的頭，格外珍重不舍，她想：自己的小青黛走的時候也是這麼大，現在，她也要走了，還是沒能看見阿仔長大的樣子啊......

“阿仔啊，你今天能去村子裡替婆婆看看大黃嗎？”

大黃是村子裡的一條老狗，平日基本看不見它的狗影，什麼時候餓了，便在村口兇神惡煞的劫道，吃飽喝足了就繼續玩消失，對村民們一視同仁吊個狗臉的大黃，隻有看見神婆時才會搖搖尾巴，汪汪的叫兩聲。

嚴青黛心裡尋思我上那兒去找的到它，卻還是答應了，他出門之前還同婆婆說了再見，神婆看着嚴青黛消失的身影，漸漸閉上了眼睛，布滿皺紋的眼角劃過一滴濁淚。

神婆要嚴青黛去村子上，當然不是為了看大黃，而是因為她知道嚴青黛，該回家了。

那狗精自是又不知道去哪裡潇灑了，找是找不到的，尋了一上午無果的嚴青黛剛打算回家，便倒黴碰上了村子裡的小孩，他以為又是免不了的一頓打，卻意外碰上了那個戴面具的男人。

那個等他了很多年，來接他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