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我不服。”秦顯昂首,罕見地頂撞,“裴衡率先挑釁,我還手何錯?”
案務積案盈箱,一襲白的仙人被繁亂破了兩分孤塵,他被天日銳利的金芒裹着,像人間一尊鍍金的銀雕,“如何挑釁?”
“他似乎覺察出我腰脊負傷,故而出手試探于我。”腰背被摩挲的怪異感如鲠在喉,秦顯既恥又怒。
秦顯内斂沉肅,面間鮮起波瀾,連蒼的視線落在少年烏發裡悄露的紅耳,略覺意外,他默然兩息,忽然問:“前日我因月評之事責你脊杖三十,你可覺不公?”
被戳中心事,秦顯神色微凝,垂握的雙拳更緊,“我非他親長,他自暴自棄,我憑何要管?”
“你不喜裴衡偎慵堕懶,故而任他自流。”連蒼左掌劃案,拎起壓宣的金銅鎮紙,“前日之責,是罰你罔顧先生苦心。”
下颏被鎮紙托起,秦顯一僵,發熱的頭腦稍冷,胸中卻仍燥怒難歇,“今晨之事,我無錯。”
鎮紙重比鐵器,擊在面頰的薄肉傷痛如砭骨,秦顯被抽得偏頭,尚有嬰肥的小臉霎那浮出道紫,他咬着齒滲的腥,依然不肯低頭,“我不服。”
“為何不服?”連蒼明知故問。
頭顱被鎮紙重新撥正,秦顯低斂的羽睫微微戰栗,口中卻猶是死咬,“我無錯。”
“裴衡何錯?”連蒼捏着更重三分的力道,反手再打。
柔嫩的嘴角被霎時撕裂,鮮血滾滾濺地,在滿室的金輝裡塗起紅梅,秦顯偏身撐地,在左頰無知覺的麻痹裡繼續執拗,“他試探挑釁,以下犯上。”
“依學宮規儀,此錯該當何罰?”連蒼酷吏般地将秦顯面頰撥起,又問。
“故意挑釁者,罰抄《儀禮》百遍;與人無禮者,罰——”秦顯倏然一頓。
八月盛暑,炎威如熾,一陣熱風自廊間巡入書室。少年鬓發潮濕,傷痕慘烈,神情卻似恍悟。半晌他臉頰浮出暈紅,像是被風燙了。
“君子之自愛,無徇私之欲惡。無不可推以及人。你今晨之舉,與持強欺弱并無分别。”連蒼将鎮紙貼上少年面上新痕,廣袖猶有墨香,“鎮紙三十,罰你私念之心,可服?”
秦顯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