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開敞,濕風漏灌,細亮的燭焰被吹折,發起“刺啦”的微響。南鴻端盤邁入,反身阖起門扇。
“殿下。”南鴻伸掌護了下火,點膝跪下,“漏夜濕冷,飲些姜湯吧。”
他高舉托盤,頭顱深垂,恭謹地将視線落在膝前寸地,從上瞧下,僅能看到兩團稀疏的發旋。
靜室重寂,唯留黃燭慢灼的噼響,南鴻跪候少頃,遲遲不見秦顯反應,他不敢擅動,便悄悄側眼瞄起對方影子。
黃燭漸細,在地潑出條鬼魅似的長影。影子的主人長袍系佩,偏頭支肘,似正思忖。
還記某夏如火,南軍為供各宮遴選郎衛,于北茉校場設擂武比。
南軍職守宮城,功勞難獲,無勢者極難擢升。南氏先祖死士出身,雖因舍身救主而功蔭後世,然南鴻生時祖業衰敗,早無可依。
少年意氣重,不甘就此沉寂下僚,他晝夜勤武,欲憑此上青雲。然各宮拔擢郎衛亦有玄機,南鴻兩番魁首,俱皆落選。
而此番似乎不同以往。
蓋因昭陽接日暴雨,學宮武課推延到今,又有宮人調度不周,以緻時辰正撞南軍武比,授課遂變觀擂。
酷暑熱夏,競鬥激烈,南鴻手耍雙刃,再嬴一魁。
日炎穿透密梢的縫隙,斑斑地撒着耀色,南鴻跪俯在一衆獲次者間,傾耳拭目,亟待挑選。
觀擂者衆,各宮郎将不敢招眼,默契地恢複了以武擢人的原制。很快,除開南鴻,前次者皆被擢選。
南鴻轉眸掃着漸空的四遭,疑惑得不加遮掩。
刺日炎炎,某隻黃鹂難耐酷熱,蹬枝而去,不經意踩掉了兩片綠榆。榆葉舟似地飄飄然落,巧巧遮住少年亂跳的視野,僅漏兩片餘光。
餘光内,一條繡金影動了動,似在撂茶。
金綢映日,曜曜如火。雙目似被光色灼傷,南鴻擠了擠眼,在酸痛間後知後覺地明悟。
嫡皇子在座,何人敢點将魁首?
大秦兵役六載,三載戍邊,三載守都,若期滿無官,則賜金放還原籍。南鴻十二從軍,而今已五載餘。
炎光炙烤背脊,燙得像祠堂内抽落的鞭策。少年暈眩地仰首,看見郎将收冊,線香将盡。
輕閉眼,長喘息,南鴻緩緩撐身,在衆目睽睽下逾禮地站起。
叱喝随即爆響,他充耳不聞,前跨兩步,又速然跪地,向東側看台三揖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