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靈想打着哈哈敷衍過去,沒想到蕭雲征執着得很,她的腦袋往左轉,男人便跟着往左走幾步,她的眼睛往右看,那蕭侯爺也随着歪歪腦袋,不叫她逃脫在自己視線之外。
她見逃避無用,下巴一揚就反客為主起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侯爺也不想想,一上來就要搜身查證的,還……”
“還什麼?”
“還處處刁難,對我如此苛待!”夏靈将才前幾月的事誇張了好多倍,一話一步就這麼繞出蕭雲征的身側,“何況侯爺你也沒受着什麼委屈,我現下又成了侯爺麾下之士,幹脆小事化了,小事化了嘛。”
“還有,我都同侯爺說了在外稱謂須得多加小心,”見蕭雲征不做聲,夏靈借着話頭倒打一耙,“您還一口一個姑娘的。”
蕭雲征真給她颠倒黑白的狡辯逗得笑了:“這兒除了你我,還有旁人麼?”
離亭中最近的人煙是湖心遊船,其餘花草樹木,哪來隔牆之耳。
“那侯爺也少提些,三日後便是殿試,”夏靈小聲道,“我不想在此時出什麼岔子。”
日光高照,金殿輝煌。
夏靈昨夜拿龍鱗算過一卦,隻見鱗片泛紫色澤妖異,似有不祥之兆,不禁心有惴惴。她随着此次中舉考生一同步入大殿,連語祁排在她前頭,一行人緘默不語,卻感覺得到暗流湧動。
殿内寬廣寂寥,文武百官也為他們辟開新路,好似全朝野上下豪傑都在期待新科舉子的到來,腳下是坦蕩仕途,頭頂是皇恩浩蕩。
按照規矩他們不能擡頭,夏靈垂着眼,隐隐約約感覺到端坐高台上的黃色人影,讀不見一絲人情冷暖。
主考郭尚書宣布了殿試的開始,一個個舉子的名字點過去,也不知九龍至尊的皇帝能記得幾個。
夏靈的名字不知為何被排在最後,聖上的提問遙遙無期,聽蕭雲征交代他會在朝堂之上相互配合旁敲側擊,夏靈還不知這位新封的侯爺身在何方呢。
想必也不會離皇上太近,夏靈琢磨着,眼睛悄悄擡起,小心翼翼地左右巡視,将那些穿着官服的身影一個個瞥過去。
這個太矮,不像,蕭雲征個子高些。
這個太瘦,不像,蕭雲征肩膀寬些。
這個又太胖,肚子圓鼓鼓的像癞蛤蟆,蕭雲征哪會有這樣的肚子。
這個身材應該是武将,身姿挺拔,但耳朵上怎麼也找不着那顆搖搖晃晃的蛇牙,定然也不是他。
“不對呀。”夏靈暗暗地想,蕭雲征的模樣在這朝臣當中該是頂出挑的,怎會尋找不到?難不成那皇帝真給他放在隊伍最後頭,殺殺他将軍得勝的威風?
正是冥思苦想時,郭尚書将她的名字念了兩回,聲線愈發嚴厲。
“夏靈!”
她回過神,匆匆行禮,将蕭雲征教過的草民參見聖上重複表演一回。
“夏靈,”龍椅上的男人開口提問,聲音好似從遙遠空中傳來,飄飄忽忽聽不真切,“朕見你籍貫炎城,此乃偏遠酷熱之處,但瓜果豐茂年年進奉,也是良田好地。”
是麼?夏靈低着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年年進奉的底下是年年征收,瓜果豐茂的農戶是面黃肌瘦,良田萬頃也不過為他人敲骨吸髓做糧倉。
“那朕便要問你,若是饑荒大起,流民奔逃,該如何治?”
倒真是問對了人。
夏靈不由得想起燈火下蕭雲征的眼神,流難幾載父母早亡,草根苦澀樹皮堅硬,軍中曆練沙場征戰,這些不知多少人嘗過的苦楚,在朝堂之上不過是詢問新科舉子的一道考題。
“回皇上,開國庫放糧倉,赈濟災民。”
“僅此而已?”
“當然不。”夏靈擡起頭來,“草民鬥膽請問,皇上認為世間為何會有流民?”
龍椅上的人不屑發笑:“好大的膽子,是你在選皇上,還是朕在點狀元?”
“草民不敢,”夏靈也笑道,“恭聽聖意,也是為人臣子之道。”
“所言也有理。”皇帝像是興緻大起,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所謂流民,自然是無家可歸之人。為何無家可歸,不外乎天災人禍二者原因。”
“皇上英明。”夏靈拱手,随答,“既然原因有二,那就得對症下藥才是。若因天災,那便治水治蝗治旱,還百姓安居;若因人禍——”
“那多半是賦稅重如山苛政若猛虎,隻得從官吏治理入手,挖病根除病竈,還百姓樂業,方才能解流民之困。”
一時寂靜。
朝中個個緘口不言,連一滴冷汗掉在地上都聽得清楚。
不知過去多久,許是半刻,許是半晌。
夏靈才聽見高坐在龍椅之上的人緩緩鼓起掌來,聲音有幾分欣喜:“你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