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征也說不好自己是期待她露出什麼反應,是坦然承認直截了當,抑或羞惱萬分口不擇言,都好似他一腔壞水得逞,好比暖風春花落心頭。
“聖上好奇什麼,我便好奇什麼。”沒成想這山野姑娘狡猾得很,明明方才還大膽得勇往直前,見蕭雲征擺明了心下了然故意引誘,又好似溪邊田螺一般,抖着觸角縮了回去,還給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侯爺不是說為官之道須得揣摩聖意麼?我揣摩不清楚,隻好親自問問侯爺——我跟侯爺比較親近嘛。”
蕭雲征給她一套黏黏糊糊的道理繞得伶牙俐齒也綿軟成年糕,她躲在螺殼裡探一探望一望,不甚幹脆利落,蕭雲征隻欲用漿糊把她從裡頭沾出來,可惜年糕是心很軟的,他望着面前那個脖子都快被燒焦的田螺姑娘,心想夏靈也不過是為自己的好奇要一個答案而已,又不是什麼鎖在地宮裡的秘密,告訴她又如何?
“沒有,”蕭雲征難得善良心軟一回,“本侯一心國事,無暇兒女情長。”
他想過夏靈會竊喜,也想過她會失落,話說出口時已在腦中模拟好夏靈那壓不下去隻能緊緊抿起的嘴角,或者垂下濃密眼睫滿臉懊喪還強撐着說沒事。
沒成想她隻是裝模作樣拉長聲音“哦”了一聲,看不出喜怒,扭頭就說自己的傷不疼了,天色已晚,還是抓緊時間回府,她有些事還得在府中才能問。
這下一頭霧水的人成了蕭雲征,夏靈的話說得稀裡糊塗,雲裡霧裡也摸不清模樣,于是蕭雲征也免不得提心吊膽起來,這姑娘剛剛才要問他心上人,怎麼還有問題要留到府中一叙?
說起來……邀夏靈至自己門下小住時,她還曾一臉戒備地問自己有沒有什麼強搶民女的前科,難不成炎城這偏遠山野中,竟有強占民女的惡霸,而她也将自己當作了欺男霸女之人?
慢着,不必多想,蕭雲征安慰自己,興許夏靈隻是不懂這些——她自小被爺爺帶大,身旁又無女性長輩,唯一的好友也是個男子,對什麼男女大防之事,壓根不甚了解。他蕭雲征對夏靈而言,估計也和尋常姑娘對一個可信任的年長姐姐差不多,共處一室私房密話,也,也……
蕭雲征盯着走在自己身前的頭頂,夏靈自身份揭穿後就換了女子裝束,可惜不大會給自己梳姑娘的發髻,總是匆匆忙忙别在頭頂,再用花裡胡哨的發飾遮掩雜亂絨毛,從他的視角望下去,蕭雲征能很輕易地拍拍她腦袋,然後收獲她萬般信賴的眼神。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
蕭雲征心如亂麻,自己雖在征戰政事上是有些不擇手段,但為人總還有些許底線,不會趁人之危行不軌之事,夏靈糊裡糊塗地遇見了自己,可她行走官場總會遇見各色優劣,若真有渣滓心存惡念……
念及此,蕭雲征不禁加快了腳步,心想夏靈不論如何也是他蕭雲征的門生,左右該是他為人師長的責任。
夏靈不知為何,蕭雲征忽然走得飛快,急急喚她上馬,甚至不等她踩着腳蹬抓住馬背往上爬,就給蕭雲征扶肩擒了上去,好像在對待個犯人。
一路快馬加鞭,不到半刻她就在侯府門前站定,蕭雲征的書房早已備下,燈火将屋宅照耀通明,好似白晝。
小伍兒送過茶水,蕭雲征卻左右喝不下去,握着茶盞捏了又捏,夏靈還以為他又要嫌棄這茶葉不夠新鮮,早習以為常。
“你剛說有事相商,”蕭雲征忐忑不已,頭一回覺得字字尖利難以出口,區區一句就将他利齒磨光,“究竟何事?”
“噢。”夏靈放下茶水,蕭雲征直覺胸口中一顆心都快要跳出去,卻還得安分坐在椅子上聽夏靈慢悠悠地講,如同田螺好不容易大了膽子伸出觸角。
“我想問……侯爺之前要我答應做你的棋子,”這話說出來夏靈還有幾分不好意思,擡起手摸摸鼻尖,“科考之後,好像什麼事也沒吩咐過。”
“這事啊,”蕭雲征大出一口氣,原先準備的一套說辭也憋進肚子裡,仿佛終于松下一口氣,心頭大石落地,可又總覺空落落,宛如夏靈一句話便将纏繞在他心間的紅線盡數剪斷,驟然恢複自由身,暢快追不及怅惘,“本侯還以為……”
以為什麼呢,以為夏靈懵懂天真,粉唇張合輕吐,桃花眉目潋滟,住進他的侯府裡就要說出些他蕭雲征也不知該如何應對的話來。
可是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麼?蕭雲征來不及細想,燭火之下夏靈的眼眸仍是深褐澄澈,隻一眼就将他被勾起的胡思生生壓到地底。
“我早有安排,”蕭雲征迎上夏靈的目光,話語坦蕩,心思卻不那麼坦然,“每年五月聖上必去蓮山祭祀祈福,此事由欽天監主持,到時本侯自會安排你做什麼。”
夏靈還當他在賣關子,隻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