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懷青書院時是蕭雲征扮師長,暫宿侯府時又是蕭雲征做前輩,難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回輪到夏靈預備站在講台上,蕭雲征乖乖坐在下頭等她吩咐。
鬧得她臭臉也憋不住,捂着半張臉不去瞧蕭雲征:“你說的渾話太多,我怎麼知道是哪句?”
“你通通都交代了,我才知該如何對号入座,因材施教呢。”
“好,”蕭雲征聽她松了口氣,面上不禁帶點笑,“不知學生該從何說起?”
夏靈擰起眉頭故作思索:“就從……書院時說起吧!”
“說你裝神弄鬼,說你神神叨叨,都是在下自以為是,不好。”
夏靈聽見答案,幾乎是心滿意足地點頭,嘴角都要挂到天上去:“罷了罷了,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見了我一個祖傳神術的豢龍女,一時難以接受也是常事。”
“謝靈靈姑娘諒解,”蕭雲征順着夏靈遞出來的台階蹭蹭直上,即便是低聲下氣地賣弄讨好,心底那股蓬勃野心卻巴不得一步登天,直直落到夏靈心頭上去,“在下該如何是好哇?”
一口一個姑娘,聽起來是冠冕堂皇,距離擺得有八百裡遠,可蕭雲征的尾音黏糊親昵,氣息就在耳畔吐息,哪兒是端在雲端,拒人千裡的做派,分明恨不能瞧夏靈紅了臉,快快原諒他去。
“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與凡夫俗子計較。”夏靈扭過頭哼氣,“不過還有呢?接着說罷!”
還有?還有就是這樣那樣的誤會,夏靈悄悄把自己捉弄蕭雲征的壞事給撇了出去,沉浸在為人師長的驕傲中——想必蕭雲征還全然不知吧,果真是凡夫俗子嘛。
“還有還有,”夏靈想到那最重要的話,忍不住扭過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盯緊了蕭雲征,眉毛也輕輕地皺着,“你說過最渾的話呢?”
也忘記自己當時是如何滿口答應的了——當時盼着黑白分明劃清界限,隻望踩在蕭雲征的肩頭上青雲,可真摸着了青雲端,反倒動了凡情,開始悔起黑白棋子搏殺兇狠不相往來。
反正嘛,這你情我愛,誰能說得準的呢?
“還有,”蕭雲征大概也有些難以啟齒,眼神低垂,“那時在酒樓上,說你不過是我的一顆棋子——我後悔了。”
他的一生很少寫悔字,可惜認識夏靈以來,便将這悔字寫了近十遍。
“為什麼?”
“我以為,你也同旁人一樣。”蕭雲征輕歎道,“科舉之時每個考生都會與你說一樣的話,什麼為天下蒼生,為百姓黎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可但凡站在了大殿之上,身處宦海沉浮,哪個又不是求财慕權明争暗鬥,早忘記自己口口聲聲許下的諾言。”
“我先前以為,隻要是人,都會如此。”蕭雲征望向簾子掀起的窗口,其中青山如黛,濃霧若紗,“所以我壓根不需要什麼站在身側的同行之人,隻需要任我操縱的棋子就好。”
“讓我下完這盤棋,就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