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長孫無忌頓愕。
杜如晦喚身旁少女:“五娘,來與長孫郎君見禮。”
少女堪堪止泣,自他懷中退後,睜着紅腫的雙眸轉身視向兩丈外的長孫無忌,抱手躬身:“五娘見過郎君……讓郎君見笑了。”
原是杜如晦親妹,卻因與李惜願身形、衣着相似而教人錯認。
自始至終,乃是一場誤會。他緩緩松開袖底緊攥的手心,其間所泛出冷汗将欲洇透掌紋,而他竟此刻方發覺。
他向杜如晦與其妹辭别,于途中遇上遍市尋人的李氏家仆,随他赴往西市阿史那酒樓前,遙遙便見始作俑者李小六挂着李二郎的臂肘,微側腦袋緊貼哥哥身畔,熱情地向他揮動小手:
“輔機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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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皆大歡喜,一行人乘夜共同歸家。
李惜願緊緊牽着哥哥的衣袖不放,而李世民寬暖掌心亦牢牢回握,深恐一不留神,這隻小兔又不知竄至何處去。
幾人沿路交談天下義軍叛亂事,甚麼楊玄感、翟讓、李密、瓦崗,李惜願雖時常在市井間耳聞,然于她而言略微缥缈遙遠,無非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但在場諸位青年俱對局勢深為關注,當下互換見解侃侃而談,不一而足。
李惜願聽得聚精會神,元夜的月輝傾落衆人滿身,她向東張望,複西瞥掃,眸光在幾位青年的面龐之間徘徊顧盼,又憑自己過往的見聞進行了一番分析,自對話中總結出:
第一,聖人固然有雄心壯志,可惜志大才疏。
第二,楊玄感反叛失敗後,又冒出瓦崗翟讓、河北窦建德、江淮杜伏威等一幹義軍,如今四方風雨飄搖。
第三,乃是李二郎最後宣布的訊息:李淵已接聖人诏谕,不久後便将攜李二郎外任晉陽留守。
李世民似不願将沉悶的情緒早早渲染,有意待至末時刻方才告知諸友,眉目間雖含對将來之期許,亦不免蒙上離别的黯然。
“須教列位得知,長兄一家遠在河東,家父半月後即領公文啟程,世民将随同前往。”李二郎道。
隋之官制,官員外任郡守者,隻允攜一子同行,以防其擁兵自重,無所顧忌之意。
李惜願忙扯了扯他袖管:“那我也去麼?”她因是女孩,故而不在此列。
李世民低首望入她滿溢期待的瞳眸,加深笑意:“你說呢?”
李惜願忙不疊點頭。
“倘使為兄偏不遂你意,你又當如何?”
李惜願不上他當,唇角慢慢勾出一個弧度,輕哼一聲:“那我就把阿音強留下來,瞧瞧她是聽你的,還是更願意順着我李小六。”
“……”
李二郎果啞然。
衆人不由作笑,俄而房玄齡掩口輕咳,道:“高侍郎日前亦告知玄齡,年後吏部铨選将下任命,玄齡與杜克明不日接诰赴任,也需與衆郎君作别。”
古來知己最是難逢,諸位面上無不浮出怅色,适才暢所欲言的熱烈便逐漸消逝,月夜憑空覆上一籠薄霧。
李惜願見狀,忙站出來調節氣氛,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視頭頂那輪銀盤,指道:“大家快瞧,好大的月。”
見衆人目光俱被圓月牽引,她裝模作樣地閉上眼,十指交叉握拳,擱于下颌:“我要對月許個願。”
李世民明白她的意圖,随即将方才話題蕩開,附聲道:“小六有甚麼願望?”
“我隻想讓大家皆失去一樣東西。”
“甚麼?”衆人異口同聲,齊齊視她。
“煩惱!”
女孩笑容粲然,于元夕燈花下愈發明朗。
李二郎輕輕笑:“那我也許個願望。”
“不必許了,我猜又是濟世安民,治國平天下。”
十個讀書人裡有八個這麼想。
“非也,你猜錯了。”李世民拍她後腦揭曉謎底,“能一輩子傻樂也是本事,哥哥願小六能做個一輩子傻樂的人。”
李小六感動不已,随口揪住他身旁的長孫無忌詢問:“那輔機哥哥也有願望麼?”
“亦有。”他的唇畔銜了抹笑意,“望二郎得償所願,願燦爛喜樂與你長此以往,長留在小六的心間。”
好棒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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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李惜願喜滋滋地歸家後,腹中忽然作痛,須臾過去,唇邊竟無端冒出許多紅點,旁人瞧上去驚心觸目。
她捏着銅鏡悲傷自照,正琢磨其中緣故,李二郎敲門前來問候,望見此景,不禁深表同情。
忽然間有了靈感,遂提醒她:“你今日是否食了甚麼忌口之物?”
李惜願腦際思索半晌,刹那如電光石火,記憶瞬間浮現。
“是那兩個火晶柿子——”
掌心一拍,她懊惱道:“我忘了,我對柿子忌口,不能食的。”
含淚将侍女端來的黑乎乎湯藥咕嘟灌下,對着李世民愛莫能助的表情,李惜願委屈:“淳風道長号稱相術高超,怎連我不能食柿子也相不出來。”
“這亦是予你一個教訓。”李二郎揩去她唇角沾餘的藥漬,“他在告誡你,路邊伸來的食物莫要随意接,哪怕是熟人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