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府為家主的外出赴任忙遍上下,李惜願亦與瑗兒收拾自個兒的行裝,閑時又恐李淵變卦拒絕允她同去,有意在李淵目光所及之處調弄素琴,院中對弈,裝出大家淑女模樣,将琴棋書畫通展示畢了一輪。
就連萬氏亦驚詫于她的變化,與李淵說起時,不免面帶欣慰:“這孩子長了一歲,是懂事了不少,聽着連琴藝也精進了。”
李淵撫須颔首,于屋外檐下遙觀李小六端坐撥弦,舉止俨然有幾分閨秀儀态,雙目視向萬氏,語氣感喟:“也是辛苦你教導之功,此前我竟不知阿盈能有這般文靜時刻,待去了晉陽,還需勞煩你再行督促。”
“夫君不知麼,我早将阿盈視作親女,母親教誨女兒又有何辛勞之說。”
與此同時,李二郎亦抱臂打量着庭中梅樹下彈琴的李小六,和長孫知非對視了半晌,憋不住笑:“也是難為了小六,枉阿耶在朝堂沉浮半生,今朝竟還能被她這拙劣伎倆騙過。”
李小六不理會他風言風語,将嘴一撇,偷眼觑向真正需要打動的目标。
瞥見遠處兩人嘴角皆不約而同上揚,目的達成,指尖也撥得累了,她起身便甩下素琴,朝李淵夫婦二人奔去。
“阿耶,阿娘,我已經練了一旬的琴了——”她滿臉堆笑,谄媚求告,“能否允女兒……出去透一日的氣?”
李淵頓覺中計。
“出去做甚?”他故意闆臉。
李小六膽怯地顫動睫羽,朝阿耶作出一副可憐相:“我就要走了,想與師友們道别,也不可以麼?”
李淵撫颌:“是該如此。”
“去罷。”他大筆一揮放行,“莫忘了與虞秘監歐陽公表達感激意,你們師徒一場,亦是辛苦他們費心教導你。”
請家仆門外備馬,李惜願興沖沖出府,依次向兩位師傅,忘年友,以及平輩之交們告别。
衆人無一不例外表達惜别之意,而虞歐二人除卻不約而同退回李淵囑咐她帶上的補品,此外還各送了她一幅墨寶以示嘉勉。
她将一懷禮物抱回家的途中,腦海中仍舊回蕩着今日師傅們予她的臨别寄語。
「切記勤學苦練,不可有所偏廢,你在晉陽有無荒怠,我日後一眼便知。」歐陽詢擰起疏眉,嚴肅戒訓。
「你若有疑問,可寫信求教老夫,毋要得過且過,老夫有問必答。」這是虞世南的溫和教導。
但李惜願深知二位俱對自己滿掬關懷,惟教育方式有所不同,于是各深行鞠躬,将腦袋埋至膝蓋處,語氣戀戀不舍:「小六全部記下了,定不敢教師傅失望。」
「你若自甘疏懶,我又何來失望。」歐陽詢道,「我自當從來便無你這個徒弟,省了濁我清名。」
嘴硬心軟。她暗自腹诽。
李惜願早摸清歐陽詢脾氣,直接将威脅置若罔聞,露齒咧笑:「我才不怕,怕隻怕到時師傅為我驕傲也來不及。」
「……何來如此厚顔之人。」歐陽詢喉頭一滾,盡力平緩胸腹。
歸家後李惜願将師傅們退回的補品還予李淵,将原話如實轉述:“老師說,他們身體康健,精神瞿爍,就不勞這等貴重之物滋補了。”
與二人相交多年,李淵自是知曉友人性情,笑了一笑:“也罷,為父三日後即出發,你行裝可俱打點畢了?”
李惜願點頭:“早都準備好了。”
“你二嫂嫂需稍後方能動身,你可先将她一部分行裝随身捎上。”
“為甚麼?”李惜願不解,說好的一塊走的。
李淵道:“聽聞其外祖母昨夜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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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知非疲憊歸府時,夜已入深。
“今日有勞了二郎,早些睡罷。”她感激地向李世民微笑,眼底泛開烏青,蒼白清容倏令他心生憐惜。
鮮于氏獨子遠谪不得歸,因而喪事惟有長孫兄妹倆持辦,李二郎自是不忍心妻子勞苦,于是主動同赴高府協理了一整日。
“你我之間何需多言,我年青力壯倒是不覺疲累,明日獨我去便可,你自留在家中休養身體。”
長孫知非牽動唇角欲拒絕,話音未出便被李二郎堵住:“咱們夫妻同命,一體同心,休再說無用話。”
她不由扯了扯唇。
房門忽有人輕敲,李二郎揭闩啟扉,見李惜願垂斂雙眸,孤零零站在門外。
兄妹倆心有靈犀,趁長孫知非未察,李二郎向李惜願眨了眨雙目示意,随即步出門:“我先去淨房洗漱。”
聞見門頁阖上,李惜願輕手輕腳踱至長孫知非所在榻旁,拖凳一屁股坐了下來。
“近子時了,阿盈為何還不睡?”長孫知非柔聲問。
“我失眠了,睡不着。”李惜願向她睜大澄澄圓眸,“所以我就四處轉轉,不可以麼?”
“為何不可以?”她笑了一笑,忽又低首,“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且老人家已享高壽,阿盈實則不必安慰我。”
可女子眸角尚未幹涸的淚痕盡被李惜願收入眼中,她知曉年幼寄居舅家的長孫知非定與外祖母感情頗深,複搖了搖頭:“我不是為了安慰。”
攤開緊握成拳的掌心,她将手伸向長孫知非眼前:“我是來給你送件禮物的。”
聞言,長孫知非擡眸,但見女孩細嫩的手心之間,躺着一個彎眉眯眼、形态滑稽的笑臉面人。
“這是……”
“這是我今日在都會市的浮攤上買的。”李惜願向她半咧嘴角,“你瞧瞧長得像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