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不由笑了笑。
将李惜願送至府門前,她方欲與他招手作别,忽而,杜如晦似有惆怅,視着她向自己揮動手心:“往後不知何日才能再見阿盈。”
“可是地球是圓的,我們總會再見的。”李惜願翹了翹嘴角。
回家後,杜楚客已等候晚歸的兄長多時,正一人投壺作戲。
知他心境消沉,心性敏銳的少年不便多言,收起箭壺,未喚仆役,親自為兄長取盞斟茶。
将熱茶端予杜如晦,他接過道聲多謝,此時方發覺桌上擱着一隻陌生木盒。
“此是……”
杜楚客道:“李小六讓人送來的,叮囑我必得等阿兄歸家才能打開。”
得兄長颔首,少年好奇伸手,掀動盒蓋上的旋鈕,開關嘭一聲彈跳開。
其中赫然躺着一枚美玉。
杜楚客頓時訝愕。
「我家小六慣來知恩圖報,莫看表面動若脫兔,實則心細得很,杜先生贈玉之舉隻怕瞞不過她。」
果然還是親兄比自己這個假兄更了解妹妹。
杜如晦不由怔視半晌,眉目間浮出苦笑,斂盒收歸屜中。
大業十三年春,李淵正式任山西河東慰撫,太原留守,領次子李世民與幼女李惜願離開長安,奔赴晉陽。
與此同時,房玄齡與杜如晦俱接吏部調令,出京外任為官。
李靖亦奉命供職馬邑縣丞,攜其一家老幼赴任。
而李惜願兩位密友阿史那雲與裴令瑜,一位與宜仁坊安氏大郎訂立姻親,安家為粟特昭武九姓之一,世以經營典行為業,與阿史那雲算得上門當戶對。
李惜願在酸澀告别好友之餘,亦衷心表達自己的祝福。
“二娘一定要幸福,經營好你家酒樓,鑽研幾百道新菜等我回來。”李小六依依不舍地抹淚。
阿史那雲不惟滿口應承,另外贈了她一口通體黑漬的大鐵鍋,并稱:“此乃我家酒樓數十年所用炊具,可謂無價之寶,無論甚麼食材皆能生出鍋氣,滋味非尋常菜式可比。”
然而李小六吭哧吭哧扛着大鐵鍋與她告别時,再次得知一個令她震驚的消息:裴令瑜也訂親了。
“為何你們都要離我而去——”李小六可憐巴巴地說。
裴令瑜所嫁夫家乃其父裴矩故舊之子,姓李名德武,為人淳厚端重,李惜願寬心之餘,仍不免為自己被抛下而神傷。
“傻阿盈,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也終究要長大,再者,我們又非音訊斷絕,自可時常通信。”裴令瑜撫摸她拱縮的後背,如是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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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這股離别的傷感,李小六直至赴往晉陽的路上,方有閑暇問起将前一晚的納罕詢問李二郎。
“我是有甚麼做得不好之處,得罪了長孫郎君麼?”她搜腸刮肚細想。
“我怎知你。”李二郎道,“許是其外祖母故去,心情不佳。”
“也是,是我不好,不該在這種時候打擾他的。”李小六自責地一拍腦瓜,瞳眸朝野外的曠景眺望。
李淵務求盡快到達目的地,因而一路輕車簡行,遇夜則投宿驿站短短歇上半宿,其餘時辰皆在趕路途中。
如此僅過大半月,一行人便已風塵仆仆抵達。
由于長孫知非還需留在長安處理雜餘事務,過幾日方能由其兄送至晉陽,李元吉亦随長兄李建成居于河東郡,因而偌大一座留守府邸,後院三重四進十餘間卧房便空了許多。
因是初來乍到,且一路風餐露宿,李小六還忙于調整作息,未出門享受晉陽繁華風光,而李淵與李二郎卻已對此地駕輕就熟,早将整日鎖在房中睡得昏天黑地的女兒/妹妹抛之腦後,終日宴請遊樂,結交當地士人。
待李小六反應過來自己錯過了何等熱鬧之時,李二郎已然與半座晉陽城的豪傑打成一片,且皆已達成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之親近。
李惜願被晾了整整半旬,平白少了不知多少頓山珍美宴,伏在案上寫信問候阿史那雲與裴令瑜畢,便氣鼓鼓地向李二郎讨要補償。
“不急不急,眼下有筆更好的買賣,包管你原諒為兄。”李二郎滿臉得色。
“甚麼?”
李二郎遂一五一十與她道明買賣原委。
晉陽大族太原王氏為累積功德修建一座高塔,同時又為顯揚門庭,張榜募集天下善書者當場比試書法,公認居冠者則為此塔撰寫銘文,酬勞以千兩計數。
“待為兄參賽奪得魁首,王氏定日日鋪陳宴請,小六還愁腹中空空?”
聽起來好有道理!
李惜願向來容易被哥哥忽悠,當即連連稱是,愉快地吃下李二郎所畫之餅,并催促他刻苦練習以驚豔世人。
此時正是三春爛漫時節,莺飛草長,綠湖泛波,柳枝間纏垂微風十裡。
一輛馬車辘辘而行,途經晉陽城門時,一男子自車中撩袍落地,一襲青□□袍曳起四月徐風,神态灑脫軒舉,黑白分明的瞳眸中映出這座初來乍到的巍然城池。
觀他付過車錢後走來,門吏例行公事問詢:“先生姓名,籍貫?”
“在下河北巨鹿人氏,姓魏,名征。”
魏征自算囊中取出竹符呈予門吏,門吏驗視無誤後擡手放行。
“多謝。”道聲謝,他信步進城,衣袍寬袖鼓鼓生風。
外城由緩流的青綠護城河所圍,他正駐足舉目望景,須臾,視線中闖入一匹受驚的馬駒,足蹄迅猛狂奔,正徑直向他沖來。
魏征躲避不及,伴着一聲尖銳的嘶鳴聲,手足麻木,驟然陷入黑暗。
待醒來時,榻邊竟坐了面生的一男一女。
男的約略弱冠未滿年紀,目若晨星,女孩則更顯稚嫩,一張臉蛋此刻低眉垂眸,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指。
“又得我為你兜底!”一片混亂中,他聽見少年輕斥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