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料品種繁多,當中最為精緻華貴者要數散花绫與蒲桃錦。散花绫由一條絲織成,成品吹如輕煙,絲斷即廢,隻能由一位織娘完成,織一匹費時四月,值萬錢。
喬息珍藏的散花绫成衣有三套,兩套女服,一套男服。男服這套是法翠色,為顯立體之型,她用雙層疊織工藝做了件吹綸絮加冰纨的内襯,合起來賣兩萬錢都不為過,抵二十一坊兩個月的營收。
“真的要送啊?”稻華舍不得,“看韋公子說話也不是毫無保留的樣子,這麼貴重的衣裳就送出去嗎?”
“要對方毫無保留哪兒那麼容易。”喬息笑笑,“送吧。”
幸好韋莊是男的,如果是女的,送出兩套女服中的任意一套她更加舍不得。
“另備一套普通的綢緞衣裳吧,别讓他明天穿着一身散花绫進山。”
不過散花绫一般做夏服,他就算想穿這會兒也穿不了。喬息就當是看他總穿着那身雜絲衣裳不順眼發發善心。
“多行好事攢氣運,經商之道講究行善積德。”她伸個懶腰,睡覺。
翌日起個大早,喬息收拾好便在門前商鋪等待韋莊到來。
韋莊如約而至,這次乘車來的,辎車。喬息一眼認出車蓋上有車行的标識,是租的。
他居然還穿着那身勾破的衣裳,喬息帶笑上前迎道:“韋公子用早飯沒?”
“尚未。”他道。
喬息早已讓人在繁忙閣備了早飯,道:“昨日還未回來時我已命人多雇了十名獵戶,這會兒應當正往山腳趕去。我也畫了幾幅彩螢蟲的畫像給那些獵戶,今日收獲肯定比昨日多些。”
“有勞。”
吃完飯,稻華端來散花绫衣裳。喬息道:“韋公子試試吧,看看合不合身。”
室内燒着充足的炭火,保證他換衣裳時不會凍着。沒人服侍,韋莊換得很快,打簾走出,身上衣裳仿佛照得一室蓬荜生輝。
法翠色本偏暗,染色時喬息特意在染劑中加了金粉,成衣後暗中流光溢彩,陽光下更熠熠生輝,引人細看。以較淺的天水碧腰帶環身,增寬至一掌,褒衣博帶?寬袂如蔭,主要紋樣是茱萸紋,衣領袖緣以杯紋收口,是一件寓意吉祥與祝福的衣裳。
衣裳挂着不顯生氣,還是得穿在人的身上才能真正發揮光彩。佛靠金裝,喬息先不多說,看他反應。
韋莊對鏡自照,眼中也是難掩驚豔,“輕薄如煙,緯密仍有五十幾根,真是難得,很精緻的工藝。”
喬息勾唇,眼光還行。緯密是指絲料的經緯,越多越密,尋常絲織品隻有散花绫緯密的一半。這件衣裳織娘四個月的織就過程,每日隻能在光線最好的時辰織,但凡暗點就看不清了。
“不錯,還算合身。”喬息道:“這衣裳有名字的,叫撫安。看韋公子喜歡着綠色,撫安正好是法翠色,也算找到了它的主人。”
他安靜聽她說,微擡下巴,撫過領口壓邊的紋線,問道:“怎麼有個二十一坊标識?”
“衣裳未經買家訂制,顯眼地方自然繡了作坊标識。”喬息解釋道:“标識已無法拆去,散花绫一絲織成,一點都不能斷,斷了整件衣裳就松了。韋公子若介懷,隻能加絲覆蓋在标識上遮擋。”
他收了手,“也罷。”
标識不是直接繡着二十一坊的名字,而是将二十一坊字樣略作變形,以雲紋水樣的效果繡上。多覆蓋一層,顯眼的地方會有輕微凸起,衣裳就不完整了。還是好好穿着給她的二十一坊打招牌吧,最好将二十一坊的招牌打到長安去。喬息暗暗地想。
她道:“您那身舊衣便留在我這兒吧,修補好送回公子府上。”
他颔首,帶笑的臉十分滿意,“喬老闆有心了。”
韋莊換了一身綢衣後,捎她一起去淄山。喬息借機乘了一回辎車。辎車寬敞,乘起來舒适,喬息想着昨晚他說的蔣夫人的提議,尋思找個機會問問。
“喬老闆有這樣好的料子怎麼不自己穿?”韋莊突然問。
“韋公子真是說笑了,商賈不能服絲。”喬息第一反應道。
她說完便意識到商賈不能服絲這事韋莊不可能不知道,可能在打探她是否表裡如一,暗地裡會不會像某些商戶那樣,外面穿棉麻,裡面穿絲衣,比如她娘。
喬息拍着胸脯自豪道:“我堅決不穿絲,平日參與重要場合才會在棉麻衣裳上繡一些金線紋樣,我可是臨淄商賈裡面最乖的。”
有的富戶不僅在棉麻衣裳上繡金線,還會點綴珠寶翡翠等,多數富戶不甘心自己空有錢财卻穿着樸素。
以前的巨富會被平頭老百姓稱為“素封”,指那些無官無爵無封地,卻金銀綢緞滿身、華蓋馬車穿街而過、光耀得如同累世高門的勳貴世族一般的富戶。平民百姓羨而不得,私下裡稱這類巨富為素封。她爹以前就被長安百姓叫做素封。當今皇帝頒布抑商政令後,這類稱呼才慢慢消失。延至今日,皇室朝廷或那些高門大姓,對富戶的态度中仍有一些排斥在的。
喬息沒學她娘這個習慣,她的棉麻衣裳表裡如一。
“乖巧......”韋莊笑了笑,“如今大楚抑商的雙缗令之下,的确需要商戶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