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羅可汗坐在椅上,身體前傾,壓低了後背,馬靴踩在波斯王廷朝貢的羊毛地毯上,花紋被踩得發污,可汗并不在意。環顧四周,整個金帳都用昂貴的羊毛毯裝飾牆壁,以及伏跪在地上企圖接近可汗的謀士。
金鞘匕首敲擊檀木桌,嗵嗵嗵,一聲比一聲用力。
“是臣下疏忽,請可汗饒恕。”
整個金帳隻有敲擊的聲音,如同鐵釘鑽進棺木。可汗仍然安靜,那把代表突厥最高權力的金鞘匕首被主人毫不憐惜地碰撞。
“蕭慎不把可汗放在眼裡,臣下願帶兵與他打一仗。”
“閉嘴。”半個時辰裡,阿史那狄勒第一次開口。
謀士噤聲。半腐的屍體還躺在金帳之外,他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屍首分離的肉身。
“你挑了這麼不中用的使者去見蕭慎。”伏羅可汗面無喜怒,敲擊聲靜止,那雙眼睛的淺藍發濁,卻遮不住銳利的光彩,“是盼着蕭慎起兵草原嗎?”
“該死,臣下該死!”那人哆嗦着叩首,一直磕,似乎被吓破了膽。
“沒用的東西。”他站起身,黑色蒼狼的紋樣在衣袍的褶皺中展開,獠牙四現,幽藍狼眼深不可測,“殺了。”輕若毫毛的兩個字,刀起刀落,一具新鮮的屍體就橫在金帳外。
年老的汗王身姿不再挺拔,他行步禹禹,一人走了很久,再停下時,是一處馬場。他巡視四周,視線鎖定在正在清掃馬糞的女人身上,他站到遠處,看了很久,直到女人要離開時才走過去。
“你做得很盡心。”伏羅可汗評價她剛才的工作。
女人牽着嘴角冷冷一笑,這是她被擄至突厥後第一次見到阿史那狄勒。蕭知颍神情倨傲,已顯滄桑的面容仍是姣好,與伏羅可汗多年前認識她時沒有太多變化。兩人四周翻滾着馬糞濃烈的膻臭味,阿史那狄勒絲毫不在意,向她抽出那封戰書,“你的兒子,即将來營救他的母親。”
蕭知颍臉色一變,她狠狠盯住那雙衰老的眼睛,終于開口:“你究竟想做什麼!”
“蕭慎,是突厥人。”伏羅可汗陳述他的想法,面對眼前的漢人女子,二十多年前他束手無策,如今依然。
“是誰,殺了戎。”蕭知颍咬緊每一個字,質問蒼老的汗王,“我的兒子隻會是突厥死敵,他永遠不是突厥人!”
“他會是。”阿史那狄勒皺縮的面容上浮起笑容,展示着一匹老狼獠牙掉盡的虛僞慈愛,“他姓阿史那,不是蕭。”
“狄勒!”母親想拼盡一切護住孩子的神情,他曾在從前見到過蕭知颍臉上露出如此神情,但這種不顧一切的色彩隻閃爍一下,繼而變化成輕蔑、譏諷,女人在笑,“你的繼承人全被你殺完了吧。”
很不幸地,她猜中了,這就是伏羅可汗極力掩飾的真相。偌大的草原即将散如沙土,他耗盡一生的心血即将潰散。這位堪稱為鐵血戰神的伏羅可汗沒有自己的繼承人,可笑的事情。
金鞘匕首空懸在腰側,猩紅的鴿血石映出恐懼。如同裂開的磐石,他面容扭曲,裸露着難以填補的枯寂。蕭知颍輕而易舉地摔碎君王的尊嚴。
黃草覆蓋在白雪之下,密密匝匝的冰粒又開始沖刷,在平整的雪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窟窿。那匹老狼矗立在雪地中,他抽出匕首,鋒刃割破了皮肉,血珠打濕鴿血石,那塊石頭泛着死亡的光澤,全然是不祥的征兆。
“隻要蕭慎踏進草原,衆叛親離的序幕,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