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纓紫袍,缁色蒼龍暗紋,一張陰戾冷刻的臉藏在銀盔陰影之下。吳質駕馬前行幾步,站在西涼軍前方,蕭慎馭馬走到他面前。吳質看着蕭慎,嗤聲:“你的命很硬。”
吳質的眼暗下來,唇邊挂上厚重的冷霜。他對蕭慎笑了,陰毒的笑容,“戲還沒開始。大将軍,多多保重。”
蕭慎馭馬回到隊伍裡,臉上層層晦暗。
楚虞抓住烏骓馬的缰繩,目光不離蕭慎,似要把他的五髒六腑看穿,原是澄然清明的眼眸浮出怨毒,字字咬在齒縫間:“吳質說了什麼。”
“無用之言。”蕭慎答,他扯回缰繩,對傳令兵下達軍令:“左副将領前軍分隊從北側攻城,讓後軍盯緊幽州軍。”他眼前浮現金狼黑旗的猙獰模樣,“今夜,我要看到明珠俱碎。”
“是!”傳令兵快馬傳報。
楚虞的視線始終攫在遠處的蒼龍紫旗上,不肯松開。
“他會為此償命。”蕭慎低啞的聲音傳來,“我保證。”
機械般移開目光,楚虞不作回答。
“馬上開戰,護好自己。”
他定神,想到蕭慎的傷還不容放心,開口:“你也是。”
沒有鼓聲,隻有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塗成夜色的盔甲蟄伏于山谷最黑暗處,遙遠的山坳間傳來鷹隼鳴叫。時間變成鈎子,輕輕扯着前軍兵士的耳朵,戰場上,他們必須格外明敏才能活命。
一聲類似獵鷹的鳴叫吹響。蟄伏的兵士們,在一眨沉寂之間全部沖鋒上去,厮殺聲驟起,冰粒和塵土瘋狂沖刷在盔甲上、硬弓上、彎刀上。
大霧彌漫,混着冰土。後續支援的前軍根本看不清路,也根本無路可依,騎兵循着厮殺聲揮刀而去,肆意前沖,揮臂掄刀,見到狀似敵軍的人便用力砍,砍下去,砍,再砍一刀,敵人的骨頭冒出來,這還不夠,再次用力砍下去,骨頭崩出滾熱的猩紅,血滴彙成一串串紅色的瑪瑙珠,在雪地上一滴滴炸開,轉瞬,白皚土地上開遍紅豔的花朵。馬蹄震碎雅達山脈,他們誓要殺破長生天的甯靜。血仇,要用十倍鮮血償還!大地瑟瑟顫抖,目睹無數刀鋒渴飲赤紅。
蕭慎策馬立在山腰,俯視正在燃燒的明珠之城,烏骓馬被振聾發聩的厮殺聲刺激,響亮嘶鳴出幾聲,不耐地刨地。
風來了,是硝煙燒焦的氣味、泥土翻出的氣味、噴射鮮血的氣味,還有......蕭慎按住腰側的玄鐵彎刀,黑色頭盔下,深邃的輪廓霎時淩厲,薄唇彎起的弧度迅速染上一層殘忍。
飄浮在雪風中淡淡的刺鼻氣味。楚虞眼瞳一縮,遽然擡頭望向矗立山腰的黑甲将軍。
砒霜爆炸的氣味。
楚虞馳馬登上山丘,遠處薩罕城的高牆冒出灰黃色濃煙,那是毒藥煙球爆炸的景象。煙霧在風雪裹挾下以無可壓制的速度迅速膨脹,一片巨大的黑色暗影籠罩着突厥最繁榮的城邦。
楚虞的目光穿過濃霧,落在蕭慎模糊不清的側顔上,他的輪廓忽然變得殘戾而陌生,唇角帶着笑,細長的眼梢燃着一簇漆黑火焰。
那是什麼?楚虞心中一凜。他看到了執刀者的冷酷。
以及,殺戮者目空一切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