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虞交予蒲真的紙上寫着楚淇的姓名和生辰。他的孩子自他腹中而出後,除卻襁褓時的短暫抱撫,那嬰孩的面容在楚虞的記憶中已漸漸模糊。雲中洲傾滅後,他尋了楚淇數年無果,心中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夜色濃。裴子蘇躺在被衾裡,輾轉反側,始終未能入眠。他喟歎一聲,走下床榻,一瞟窗外,正巧看見坐在回廊裡的楚虞。深藏于眼底的陰鹜自裴子蘇的視線中滲出,轉眼如沙漠中的水霧即刻蒸發,恍若錯覺。
“先生未睡。”
楚虞的思緒被打斷,擡頭向裴子蘇微微笑道:“近來睡不着。”
“先生在惦記那将軍?”
楚虞搖了頭,“我與他沒有交集。”
“可是,我看那人對先生倒是滿殷勤的,說不定過幾日他又賴到家裡面了。”
“小裴,你總是話中有話。”楚虞的聲音聽似溫煦,盯着裴子蘇的目光卻騰生寒意,“自你來白塔洲已六月有餘,不知你對今後有何打算?”
裴子蘇聞言,仰頭笑了,臉上那塊醜陋的傷疤暴露在月光中,反問:“先生要趕我走?”
“正是。”楚虞也不做掩飾,自克烈來到此處後,裴子蘇的行為愈發可疑。那日他在炊房中與克烈的對話,楚虞悉數聽去。此人知道克烈失去記憶,可見他必定是曾經認識蕭慎的舊人,而虞奈這個身份恐怕也早被識破。
“天下偌大,我卻無處可去。”他嘲道,“不知先生信否?先生既救了我的命,又收留了我,不如再留幾日,我自會報答恩情。”
“你已幫襯我許多,恩情不必報答。”
裴子蘇似是有些無奈,歎道:“楚虞,你想知道我是誰嗎?”
聽到他直呼自己的名字,楚虞也并未詫異。
“不想知道。”
“那你想讓他恢複記憶嗎?”裴子蘇站起身盯着他,突然連連追問,“你想看他像個癡物般為仇人賣命?還是說楚虞是個懦夫,根本沒有勇氣面對曾經,所以束手就斃?”
楚虞坐在那裡,突然遭此诘問,舊事如匕首般突兀地紮進胸口,他隻覺周身沉重。
“不錯,楚虞是個苟且偷生的懦夫,若不是,又怎麼會隐姓埋名活在此處。”他似是毫無心肝,狀若輕忽,“大周、楚氏,曾經楚虞最在乎的事物已化作齑粉,就連西涼境内的中原故土如今也踏不得。這世上已沒有楚虞願經心的事了。裴公子離開,可還虞奈一片安甯,便是最好的報答。”
“好,好……”聽他的回答,裴子蘇冷笑,一件盤桓心底的舊事緩緩浮出,他述道:“景熙五年,是楚氏百餘位死士帶着周帝魏钊出宮,如果不是當年的中書令大人從雲中洲遣調了多數死士,雲中洲楚氏大抵不會淪落至滅族。”
藏在袖中的手掌倏地攥緊,楚虞木然點頭,“你說得對,楚氏悲劇全仰賴于楚虞。”
“滅族之仇,你也未曾想報?”
楚虞搖首道,“形孤影孑,無挂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