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燒毀的薩罕城,曾是草原上最閃耀的明珠。楚虞二十歲來到邊境時,西涼和突厥仗打得正猛,他原想渡過淇水再喬裝打扮一番,跟着商隊去薩罕城遊曆,但戰火兇兇,除了運屍體的駱駝隊,也沒人願意冒險做生意。救了阿其烈後,這個想法更是無從實現。所以,在楚虞腦海裡,明珠之城薩罕,是斷壁殘垣的模樣,五年前的那把火燒了五日,明珠便在西涼軍的攻勢下第一次被徹底碾碎。
“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阮韶真道,“我得想辦法讓你先退熱,這麼燒下去,恐怕還沒找到楚淇,你就要先去閻王那處了。”
楚虞點了頭,他沒什麼力氣說話,隻吃力地向薩罕城東門去。
他們二人進了薩罕舊城的玄德門,那城門殘破,還未修建完好,腳手架間穿梭着赤膊的工匠,城牆的殘損縫隙中嵌着許多未清理幹淨的黑灰,楚虞穿過時望了一眼,不知怎麼,他總覺得那大約是五年前毒火焚燒人脂後的灰燼。二人進入城内便見一條足有十丈寬的道路,街巷中人來人往頗為熱鬧,駝鈴撞擊的聲音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商隊中不止有突厥人、漢人,還有周邊小國的外族人,他們用各自的語言雜七雜八吆喝着。
阮韶真自來到草原後,從沒見過這麼熱鬧的異邦城池,他東張西望,不禁道:“這麼多商隊,竟難分清哪些是土生土長的突厥人。“
薩罕城的突厥人嗎?楚虞聽到他的感歎,薩罕城土生土長的突厥百姓恐怕永遠不願回到這裡。那場攻城站僥幸活下來的人多數因沾染毒藥而皮肉潰爛,加之毒煙熏燎,燒傷之處必難痊愈。從五年前的薩罕之戰中活下來的人,應已成了活生生的厲鬼。
“胡餅!剛出爐的胡餅!爺,來一塊呗!”
二人走在大道一側,路過一陣隴西口音的吆喝,正是尋找落腳處時,轉過街角,便看見三丈高的烽火台改造而成的驿站。
"二十文錢通鋪,五十文單間!"站在櫃台後的老闆娘撥拉着算珠,頭也沒擡,用生硬的突厥語道。
"兩個單間。"
聽到中原話,老闆娘擡起頭,大笑道:“公子這口音是同鄉人啊!來來,兩間單間!”她引着兩人往院内走,那驿站後院的圍牆坍塌了一半,便能望見不少人提着木桶圍着一口水井取水,而那水井旁有十幾個身形壯碩的男子格外顯眼。
楚虞側目看了幾眼,那十幾人身後停着一架覆着油布的闆車,從遠處蜿蜒而來的車轍來看,這架闆車裡放的東西應當很重。
老闆娘是個伶俐人,她見楚虞面上的神情若有所思,忙不疊說道:“哎,兩位公子有所不知,整個薩罕城就我們家的房間最好,你别看後院的牆還沒修完,但您住的單間可是妥妥當當。”
“店家,您家這店生意不錯。”
“也算不得好,不過迎來送往的都是商客,這年能過幾天太平日子就過幾天,欸,做買賣呢,都是看當官老爺的心情吃飯。”
“要是明日當官老爺們翻了臉,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又不知道去哪逃戰亂了!”
楚虞道:“現下還算太平。”
“嗐,誰知道那什麼條約何時不作數。”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套鑰匙,分别開了兩間木門,“兩位公子,這兩個單間,打算住幾日啊?”
阮韶真突然搶了楚虞的話頭,“我們兄弟來此處做生意,自然待得久。不過店家你看我兄長現在病着,這城中哪裡有藥鋪?”
“哦,您來時那個十字口,往西南過一個巷子就能看見藥鋪,那是個粟特藥商,他家藥材最全。”
“多謝。”楚虞道。
老闆娘走出去後,楚虞走向另一側小門,阮韶真随他一同走去,方才水井旁的闆車已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