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上海的梧桐葉開始泛黃,而屬于他們的音樂四季,才剛剛迎來新的輪回。
上海音樂學院的百年校慶日,秋雨不期而至。
劉姿站在後台休息室的窗前,看着雨絲将校園裡的梧桐葉一片片打落。她身後,文靖正和幾位醫學院派來的觀察員解釋着什麼,左手在空中劃出音符的軌迹,右手則穩穩地端着一杯熱茶——這是三個月複健以來最顯著的進步。
"劉老師。"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劉姿轉身,看到鋼琴系大一的新生蘇棠抱着譜子站在那裡,鼻尖還挂着雨珠。女孩紮着簡單的馬尾辮,眼睛亮得像是盛滿了星光。
"能請您簽個名嗎?"蘇棠遞上一份手抄譜,是《鲸落》的簡化版,"我...我想在校慶演出前彈給您聽聽。"
劉姿接過譜子,發現上面用紅筆密密麻麻标注着指法調整——有些段落甚至完全重編,讓右手負擔的部分轉移到左手。這種改編方式熟悉得令人心痛。
"你自己改的?"
"嗯。"蘇棠的耳根紅了,"我爸爸是華山醫院的康複科主任,他說文老師就是這麼..."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文靖本人已經走到劉姿身旁,正歪頭看着那份樂譜。雨水的味道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降B段改得不錯。"他突然說,左手在譜面上點了點,"但這個轉調太急了,可以試試..."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筆,在譜紙上寫下幾個音符。劉姿注意到他的筆迹比住院時穩了許多,但每個字母的收尾處仍有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
蘇棠如獲至寶地捧着修改後的譜子離開後,文靖輕輕碰了碰劉姿的手肘:"緊張?"
"是你該緊張。"劉姿替他整理領結,"廖主任就坐在第一排。"
文靖笑起來,眼角擠出細紋:"那老頭當年給我打過分,說我的肖邦'像醉漢跳舞'。"
廣播裡傳來主持人的報幕聲。他們并肩走向舞台,在幕布掀起的瞬間,刺眼的燈光讓劉姿恍惚看見十七歲的文靖——那個在校園藝術節上緊張到彈錯八個音,卻依然倔強地彈完全程的少年。
掌聲中,文靖獨自走向那台改裝過的鋼琴。琴凳被特意調高,方便他右手自然垂放。沒有解釋,沒有悲情告白,他隻是簡單地點頭緻意,然後落下左手第一個音符。
低沉的旋律如深海暗湧,在音樂廳裡緩緩鋪開。當劉姿加入時,高音部的音符像陽光穿透海面,與低音交織成網。他們刻意保留了那些因右手限制而産生的空白,反而讓音樂呈現出一種驚人的張力——不是殘缺,而是留白;不是妥協,而是新生。
演奏到第三樂章時,意外發生了。文靖的左手小指突然痙攣,一個關鍵和弦彈空了。觀衆席上傳來輕微的騷動,前排的廖主任皺起眉頭。
劉姿沒有停頓,右手立刻補上了那個缺失的和弦,同時左腳輕輕踩了下踏闆,将失誤巧妙地轉化為一個意味深長的休止。文靖側頭看她,眼裡閃過一絲感激,随即轉入下一樂段,仿佛剛才的停頓本就是樂曲的一部分。
演出結束後,廖主任第一個站起來鼓掌。老人走到後台時,手裡拿着一本泛黃的節目單——那是二十年前文靖參加青少年鋼琴比賽的記錄。
"小子,"他将節目單遞給文靖,"當年我說你彈得像醉漢,今天..."他頓了頓,"今天這醉漢倒是跳出了新花樣。"
文靖笑着接過,翻開扉頁,上面赫然是廖主任的親筆批注:"技巧粗糙,但情感真摯。假以時日,或成大器。"
"您當年寫的不是'毫無章法'嗎?"
"那是另一頁。"廖主任狡黠地眨眨眼,轉身走向正在和蘇棠說話的劉姿,"劉老師,有興趣把這套改編方法整理成論文嗎?我們中央院最近在研究特殊音樂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