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從何說起呢?
姜楠茫然,關于周姝韻的很多記憶,時光過了太久,許多她都已經分不清真假了。
關于她的來曆,她大多數是聽隔壁堂奶奶說的。
她最早是被賣到隔壁村的。那夫妻倆年過四十仍然沒個一兒半女,去城裡大醫院做了檢查,那女人沒有生育能力。
據說那已經是她被倒手的第二家了。前一家聽說性子太烈,被打落了幾顆牙還是咬掉了男主人的一隻耳朵,懷過一次孕被她刻意惹怒那個男人一腳踢落了胎。那個男人對她心有餘悸,把轉手賣給了那對夫妻。
那對夫妻是少數民族,平日裡燒香拜佛,為了要孩子,許了願食素三年。可惜神佛沒保佑,各種偏方用盡了還是沒能生個一兒半女。
于是他們買了周姝韻,一開始也好好對她,甚至求她不要跑,許諾生個兒子就放她回家。
可是性子剛烈如周姝韻哪裡會信,她懷了一次,被她自己用木棍硬生生捶打小腹捶流産。第二次懷孕那夫妻有了前車之鑒,把她關了起來,空空如也的房間,可惜被她趁兩人熟睡翻窗逃了出去,在山腳下被抓住,眼見逃不掉,她從坡上跳下,肚子磕在石頭上,當即鮮血橫流。别說孩子,就連大人都差點當場喪命。
她沒死,可那對夫妻對她也是束手無策了。對她連接弄掉兩個孩子的事情懷恨在心,剪了她一塊舌頭,打斷了她的雙腿。不知從哪兒聽來的辦法,有戶人家買了兒子傳宗接代,發現七八歲的男娃能記事,把他頭往牆上狠狠一撞,再醒來真把親爹媽忘得一幹二淨了。于是他們如法炮制,拽着她的頭狠狠撞上牆,結果她醒來後還真是忘得一幹二淨,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了,整個人癡癡傻傻。他們覺得真是有效,本來打算讓她懷第三次,卻發現一年的時間過去,肚子再無音訊。
姜大山便是此時遇見她的,他去那個村子找人打牌,聽村裡人說起那個瘋女人。他路過那戶人家時見到了她,彼時她正趴在院子裡,脖子是狗鍊,整個人進氣多出氣少,瘦得隻剩皮包骨頭了。
他瞧見她雜亂的頭發下面容清秀,不知是想到自己三十多了沒成家,還是真是動了恻隐之心,花了所有積蓄買下她。後來她休養了一年多,竟生下了一個姜楠。
如果可以,姜楠甯願自己沒有出生。
她是周姝韻所有苦難的證據。
“她瘋了很多年,不記得回家的路了,死的時候有過短暫的清醒,告訴我她的名字。我确實一開始就知道了,我以為,比起知道她的境遇,也許讓她做你們記憶裡那個永遠無憂無慮的人,或許沒那麼殘忍。”
姜楠哽咽着講述了她知道的所有一切,周衛東和周庭勳已雙雙紅了眼眶。最後一個話音落下的時候,周衛東已經掐滅了煙頭,痛苦的神色難以言表。
周庭勳去了一趟榆錢村,那裡大多數人家都已經搬走,沒幾戶人家了,問了好幾戶,有個年紀稍大的奶奶對他照片上的人有印象,叫出了那個名字:“姜大山家的阿梅。”
她隻知道,這女人是姜大山買回來了,又殘又瘋,咿咿呀呀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好在生了個女兒,死了還賠了一筆錢。姜大山還賺了不少。
周庭勳回海城的路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沒有辦法在電話裡把事情告訴父親,他無法開口。回來後,父親看着那薄薄幾頁紙,同樣哽咽着許久無法開口。
姜楠看着兩人痛苦的神色,再一次想要回到多年前,那輛車應該從她身上壓過去,而不是周姝韻。她多麼希望周姝韻可以回家。
周衛東看着姜楠,悲憤從心中起說:“你的父親也是個該千刀萬剮的買家!我會讓他牢底坐穿。”
姜楠如實道:“他有罪,但是他此刻躺在病床上,估計活不過這個夏天。”
周衛東也不知自己該向誰報複了,他無力地坐在椅子上,狠狠抽了自己兩巴掌:“怪我,怪我弄丢了她,怪我沒找到她,怪我沒早點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