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所大學。
一所陳雨從未進過極為陌生的大學,但周圍的人都喊他“老師”。
路過的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拍了他一下肩膀,問他,“怎麼還不去辦公室,上課快要遲到了?”
陳雨眨了下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他,自己是這所學校已經任課兩年的老師。
教授的課程和現在的境況背道而馳,他書本上的知名學者馬克思看見了都要說一句“見鬼”的程度。
如果不是他的記憶出了差錯,他現在應該是在停屍房裡。
他的職業也不是什麼體面穩定的大學老師,而是一個四處漂泊的演藝者。
俗稱跑龍套。
他今早在騎自行車趕往片場路過紅綠燈的時候,被一輛疾馳的大貨車撞得稀巴爛,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因搶救無效死亡。
年僅22歲,更不是身份證上的27。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還是說他在一場夢裡?
可是被打了幾巴掌仍舊疼得厲害的臉告訴他,這不是夢。
夢裡的場景不可能這麼逼真,每一個學生都是不同的臉。
滴落在皮膚上的小雨,天上不斷壓低的烏雲,悶熱黏膩的空氣……
就連後背順着脊椎滑落的微汗帶來的幽微癢意都是那麼真實。汗珠滾下,滴滴都洇濕在了褲沿上。
陳雨甚至以為這是什麼整蠱節目,但是四周什麼攝影設備都沒有看見,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不是整蠱節目那是詐騙?
可這麼多成千上百人的詐騙攤子,就為了騙他一個五十塊錢買自行車都心疼的人?
那這詐騙攤子腦袋指定有點兒問題。
……
……
如果他想的所有情況都不成立,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雨擡眸,透過微細綿密的小雨往遠處看去,像是隔了一層薄霧,隻能看見黑色的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都是正在趕課的學生,有點兒像一群蠕動中的黑色肉蟲。
朱紅色的牌匾高懸在學校的正中間,沉豔濃稠,仿佛是鮮血積了許久之後的霧黑,上面行楷寫着“京令”兩個大字。
京令大學。
按照他查到的官網上的消息,是一所百年老學校,校風嚴謹闆直,曆史氣息濃厚,紅磚綠柳,最有名的是校内的一顆老銀杏樹。
據說是百年之前開校時候種下的,長得很高,幾乎一眼就能望到。
前幾年一直活得很好,隻是不知道今年怎麼回事,一直到夏了,還未開長,枯枝蕭肅。
同路的西裝男人向他說着,一路上沒有停過嘴。
好像跟他很熟。
陳雨有意地撇了一眼他拿着書封上的名字,趙碣石。
不認識,沒印象。
陳雨很确定,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陳雨一開始想跑,但是趙碣石說,如果在上課鈴聲響起之前還沒有到教室,就會扣工資。
陳雨:“多少?”
“五百。”
陳雨本能性地收回了腳,“我愛馬克思。”
好在,他們兩個上課教室離得不遠。
預備鈴聲響起的時候,趙碣石說自己新發現了一條節省時間的小路,可以跟着他走。
陳雨抿了抿嘴,應了。
京令裡有很多這樣的路,周圍綠蔭遍布,十米一個水潭。
盛夏的午後被烏雲掩的像是黃昏,進了小路更是,光線晦暗不明。
大概是水潭的陰涼,悶熱退了些。
人也少了起來,再往裡走,幾乎沒有人。
皮鞋走在路上發出“嗒嗒"聲,顯得有些空幽。
趙碣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的路太多了,鞋子底有些壞了,還沒來得及買新的。”
陳雨低頭看見他的鞋子上覆着許多泥點子,應該是走了很久的路。
越往裡走,陳雨聞到一股紙燃起來的火燒味,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有什麼迎面撲到了他臉上。
陳雨拿下來一看,是一張奠死人用的冥紙。
他扒開前面遮擋的樹枝,那裡赫然放着一個瓷盆,裡面的紙錢正在燃燒,還有一些放在地上沒有燒完。
瓷盆兩邊分别立着個綠衣紅鞋的紙人,紙人臉色慘白頰中間一點紅,莫名的看着有些滲人。
有人在這裡燒紙,不知道什麼原因,還沒燒完就走了。
瓷盆裡的火在細雨下明顯要滅了,就連紙人也被浸濕了點兒。
“好可惜啊。”
陳雨突然聽見身邊的趙碣石歎息了聲。
這有什麼好可惜的啊,你又不用。
他偏頭,看見趙碣石不知道怎麼回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兩個紙人,眼潭漆黑。
“趙碣石?”陳雨輕喊了聲。
“把它們燒完吧。”陳雨聽見趙碣石頭也不回地說,眼睛像是粘在了那對紙人身上,“太可惜了。”
他又聽見趙碣石說。
陳雨:……
“可是上課要遲到了。”
趙碣石沒有聽到似的,又說了一遍,“把它們燒了吧。”語氣有些遲鈍。
陳雨想了一下,他還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還是先不要得罪人的好。反正燒紙也不是重活,于是陳雨蹲下将剩下的紙錢放了進去,随後是紙人。
直到最後一絲火苗熄滅,身旁一直都沒有動靜。
陳雨回頭去看,已經不見了趙碣石的身影。
這人怕上課遲到竟然先走了!
應該是走得慌忙,書還在落在了地上,陳雨有些無語地将書撿了起來,繼續往前。
這條小路确實是捷徑,趙碣石沒有騙他。他踏進教室的同時鈴聲也響了起來,錢保住了,不管是不是他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門口處。
來人長相極為好看,是頂級的濃顔系,被養得極好甚至可以用膚白貌美來形容,長眉高鼻,有些微微的唇肉,中和了一下極緻豔麗的攻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