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剛剛收到通傳,錦繡面有訝異,朝沈知黎報告:“您……上回請的人,有個人活着回來了。”
沈知黎倏然擡頭:“活了一個?”冷臉将方才鋪在案上的兩樣東西紛紛合上,她急切道:“讓他馬上進來。”
燭光晃動,投射出大片陰影,籠罩在眼前。沈知黎擡頭打量着閑庭信步而來的師厭,即使是在她這樣慣于發号施令的上位者面前,那身量極高的俊美青年仍是沒有半點心悅誠服的态度。
師厭極其敷衍地朝她作了一揖:“郡主,我來複命了。”
“我請的是玄極閣,”沈知黎靠在椅背上:“雖不知道是哪些人在替我辦事,但通風報信那幾個一向很懂事,你瞧着倒是面生的很。”
這樣的人,她要是見過一次,絕對不可能這麼輕易忘記。
“我也想早見郡主,”師厭表情還是那樣散漫随意,一雙深如寒潭的眸子裡卻有笑意:“可惜,玄極閣人多勢衆,一聽說是為了郡主辦事,每次都是擠破腦袋的,我搶不過他們表功,若不是出現意外苟活下來,至今也沒法得見郡主芳容。”
聽了這話,沈知黎欣然起身,在師厭面前翩然轉了一圈,微笑着凝視他:“是嗎?那你得見之後,有何感想?”
“感想就是,在這開封城裡,恐怕找不出比郡主更美貌的女人了。”師厭話裡誇耀,人卻漠然俯視着她。
這種被人居高臨下看着的感覺讓她極度不适,沈知黎眯了眯眼:“胡說,讓你們辦點小事,盯着個比我貌美的女人那麼多天,到最後還是溜到我跟前來,狠狠踩我的臉。”
“眼下連誰比誰美都在哄我,接下來,你這位得力下屬,又準備了多少假話來诓我呢?”
女人在這種事上挺愛斤斤計較,師厭扯了扯嘴角,從懷裡遞出青面狼的腰牌:“郡主既已經先入為主,我不如直接亮底,劫匪的由頭想必郡主已經清楚,宣撫使大人動作太慢,怕是要白跑一趟。”
看着沾了血迹的腰牌,沈知黎眉頭一皺,接過來仔細看了兩眼:“你辦事倒是利索,不過,不完整的東西我可是沒興趣聽的。”
“既然這回接了郡主的活,怎敢不用心追查,”師厭幽幽道:“青面狼此番水上劫人,選地風險極高。分流密布,人多眼雜,沈三小姐被劫點位于中南,船在河道漂泊七天,輪番轉換來掩人耳目,那窩賊身死之前,我撬開過他們的嘴,當時船上有人心裡清楚沈三小姐的底細,可偏偏在最後脫離汴河水域的行程中,又劫下文六,此舉無論是為财為權,都有雞肋之嫌。”
沈知黎沉思片刻,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師厭不負所托,繼續道:“遇見不合常理的事,往往不能站在原地為他們找理由,不妨直接從結果入手反推之,如果他們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劫掠财權,而是為了把沈三小姐與文六作一條繩上的螞蚱呢?”
指尖蜷縮起來,沈知黎暗暗心驚,不得不說,這個假設雖然大膽,卻是最合理的猜測。
師厭觀她神色,提醒道:“提前在沈三小姐必經之路上伏擊人手,在巡檢司毫不放水的情況下,設計轉運,沿迂回水路周旋藏匿人質,已經是個精細活。而在行動人手上,此人能讓一夥原本日子安樂素有聲名的盜賊為了這事铤而走險,其手腕實非庸人。唯一值得诟病的是,這人顯然不了解文六,下的最重要的一步棋根本是無用子。”
“文六此人膽小怯懦,我明裡暗裡接觸過她幾回,呆闆執拗,毫無頭腦,”師厭語氣裡難掩一絲厭惡,好像想到了什麼不願回憶的東西:“從始至終,背後有人給她持續造勢,她沒意識到,也沒發揮出半點作用。沈三小姐本可被人反挾持,用來與郡主讨價還價,用錯子,這點謀算就全然落空了。”
“你如何确定文荷沒有對碧喬動過歪心思,”聽到這裡,沈知黎忍不住冷哼一聲:“側卧之榻豈容他人鼾睡,你不了解女人的獨占欲,若我是她,當然會利用可利用的一切回到秦錦年身邊,最大的障礙是我,我妹妹就在她身邊,豈有不用之理。”
說到情敵,女人果然都會下意識敏感起來,師厭笑了一聲:“沈三小姐高燒那一晚,是她以身涉險相救,當然,這種無關緊要的事,郡主可以當做沒聽見。我在山上觀察過,對她們虎視眈眈的,不止青面狼,還有一夥陰陽虎,應當也是背後那人布下的棋,隻能推定此人與郡王府過節頗深,此次試探出四盜之中至少有二盜都是他的人,實在是危險。”
沈知黎聽得焦頭爛額,最後瞥了他一眼:“你便是靠着這些敏銳的直覺和推測,從黑鬼山活下來的?”
師厭攤開雙手:“郡主英明,我們一隊人動靜太大,同樣引人注意,跟着文六上山後,有的死于野獸腹中,有的困于毒瘴,鮮少幾人逃下山後,還被青面狼的人守株待兔,一舉擊殺,我能活着給郡主報信,實在費盡心力,九死一生。”
莫說傷痕,他身上根本連灰塵都沒沾一點,沈知黎扶着腦袋氣笑了:“行,你完成了,眼下已經沒有必要再将文荷攔路趕回夔州,報酬一分都不會少。”
自燈火通明的殿中走出,師厭興緻缺缺地将酬勞挂到腰間。心思百般無聊地飛速運轉,突然無厘頭地定格在了一段話語中。
“比你美貌……”師厭沉默,許久,他嗤笑一聲:“金枝玉葉眼光也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