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察覺到這樣直接問他有些不妥,甚至有些戳他的痛處,我哪有資格問他呢,我又不是他姐姐,便改口道:“以後你可以常來我這裡吃飯,反正我很多時候做飯都吃不完。”
明澈望着我,眼睛裡閃過一道亮光,像是夜空裡突然劃過的流星,很快就看不見蹤影。
“好。”明澈說。
那之後的幾天,明澈一有空就跑來我屋裡,有時候是坐在電腦前看我玩遊戲,有時候是給同一層樓的租客送完外賣,完了氣喘籲籲就跑到我房間裡喝飲料。
明澈很喜歡喝飲料,一口氣可以喝掉一大瓶的那種,為此我單獨在冰箱裡塞了很多飲料和水果,叮囑他随時都可以拿來喝——因為每次喝水他都要和我說一下,久而久之每次叮囑成了習慣。
我一直很羨慕他那麼瘦卻能吃那麼多東西,而且不長肉。哪像我,自從買了電腦放家裡後整整重了十四斤。以至于每次去超市買肉,我望着那肉的重量就有一種想當場割脈放血的沖動。
“對了,明澈,你生日是哪天?”這天早上,我和明澈逛超市,突然想到了就随口問他。
明澈手裡拿着一份烏冬面的包裝袋,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哪天,我身份證晚上了一年。我姐姐說我媽生我是在下雪天,好像是十二月,具體是公曆還是農曆,我就不知道了,隻知道過了今年,我就滿二十三歲了。”
我順手拿了兩份烏冬面,笑着對他說:“這樣算來,我整整比你大了四歲。”
說到四這個數字,聯想到自己胖了十四斤,我就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景之?”明澈笑嘻嘻地說。
我愣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笑岔了氣:“你敢!”隻有明光會這樣叫我,他若是也這樣叫我……我将一輩子活在過去……
明澈撇撇嘴:“那我叫你什麼?”
“叫哥。”我督促道。
明澈極不情願地哦了一聲,複又搖頭道:“那我還是叫你岑哥吧。”
我趁勢對他要挾道:“真不叫我哥啊,那行,今晚你自己煮面吃。”
明澈硬氣道:“自己煮就自己煮。”
我對他簡直沒轍了。
是的,明澈打心眼裡有一股子倔脾氣,譬如我說飲料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他偏不聽;又譬如我說燒烤吃多了對腸胃不好,他也是當耳旁風的。再譬如我說冬天多穿點,他也不聽,就算我将自己的外套給他穿,他也是當面說好,背後仍舊用衣架挂好放在衣櫃裡,從未穿過……
饒是如此,他從未病過,大冬天仍是一件白色長袖,外面套一件帶拉鍊的加了一層薄絨的黑色連帽衛衣,下身一件單薄的黑色牛仔褲。似乎一點不覺得冷一樣。
出了超市,一陣寒風襲來,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明澈也将衛衣的帽子戴在了頭上。遮住了眼睫。
天氣真的是越來越冷了,冷得人牙齒打顫。
“一會兒進屋,把我給你的那件衣服換上。”我邊上樓梯邊叮囑明澈道。
明澈點點頭,跺着凍僵的腳說:“好。”
回到家後,開了暖氣,我便去衣櫃裡拿了衣服來,拉上窗簾,關了窗戶,看着明澈穿上衣服後,我又從衣櫃裡拿了一條圍巾系在他脖子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笑着說:“這件衣服你穿着剛好适合,就送你了。”
明澈卻瞅着衣服和嶄新的圍巾,問:“這件衣服和圍巾多少錢?”
我有點郁悶地瞪了他一眼:“你别管多少錢,送你的,就是你的了。”
明澈擡頭望着我,輕聲說了句:“你對我真好。”
我笑笑,這才去門口換拖鞋穿上。
“我去煮面。”明澈說着自告奮勇地去了廚房。
老實說,明澈煮的烏冬面并不好吃,因為他醬油放多了,吃起來有點鹹。
而我,并不喜歡吃烏冬面,隻感覺味道怪怪的,有點像炸醬面,口感卻又不一樣。
“岑哥,我今晚可以在你這睡嗎?”吃完面,明澈突然鄭重要求道。
我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他:“怎麼,又被你姐打了?”
明澈搖搖頭:“沒有。”
我哦了一聲,也沒再多問,洗了碗筷後,兀自去櫃子裡拿了一套厚毛毯出來。
明澈坐在沙發上,脫了鞋伸手接過毛毯蓋在身上。
我卻睡意全無,先是燒了熱水泡腳,之後鋪了床,看見明澈用毛毯蓋住頭,似乎已經睡着了。
我也就關了客廳的燈,回到卧室,卻久久不能入睡。
——
明光,溫明光,我的腦海裡一遍遍地重複着他的身影。
我終于記起初見他時,是在火車站。
那天下着細雪,我站在火車站外,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自己去往哪裡。
爹娘遭遇車禍的視頻我在電視上看了好幾回。
警察來了,救護車來了,擡走了一具具燒焦了的屍體……一個女警察對着不哭也不鬧的我說,我的父母已經死在這場車禍中,過幾天我要搬家到别人家去住……
我去了那戶接納我收養我的人家,第二天就發高燒了住進了醫院。
在醫院裡,我昏昏沉沉地睡着,記憶尤深的是溫明光總是隔三差五地跑來和我說話,還給我帶很多好吃的零食和糖果。
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的我,父母死了沒哭,别人給我一點吃的我就眼淚稀裡嘩啦地流。
那時候,溫明光像個大人一樣撫摸着我的頭,他一遍遍地安慰我說:“你别哭了,我會讓我爸爸媽媽認你當兒子的,那樣的話,以後你就是我哥哥了,以後你就有爸爸媽媽了……”
我十歲生日的那天,明光用他攢了很久的錢給我買了一雙嶄新的球鞋,是個名牌貨,我後來一直穿的這個牌子的鞋……
我十二歲的時候,他說我喜歡畫畫,也許将來會是個了不起的畫家……
我十五歲讀高一,分校區的時候,他隔三差五跑到我的宿舍,喊着我的名字,說帶我去網吧玩遊戲。
那時候劍網三很火,在遊戲裡結情緣的很多。我玩的天策,他玩的萬花,我腦子笨,很少接觸電腦不會玩,他就手把手教我……我總是騎着馬跟在他身後,跟着他跑江湖做任務。
我二十歲上大四的那年中秋節,他拿着駕照帶我去看海。我是第二次去看海,晴空下的大海很美,我瞬間就喜歡上了海。
那時候的天空很藍,浪花很白,海面上有白色的鳥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
黃昏時候的沙灘上,有很多人蹲下來用手指在寫戀愛寄語,或是擺滿花束放煙花……
而我們,對,隻有我們兩個人,隻是沿着沙灘散步,看着别人用心的舉動,覺得沒什麼意義……人少的時候,我們卻像三五歲的小孩一樣,彎着腰趕着海浪撿海瓜子。
玩累了,溫明光就去租漁船,帶着我去海裡釣蝦,蝦沒釣到,倒是抓上來許多螃蟹和八爪魚。
我們趁着新鮮,在海邊的魚檔裡現做現吃。
到了夜晚,就在沙灘上搭帳篷,仰頭天上的圓月,聊着将來的夢想。
聊着聊着他開了幾瓶酒,和我對瓶吹,他喝多了酒拉開衣襟躺在枕頭上哈氣連連,卻遲遲不肯睡覺。
我惡作劇似的把手伸到他圓滾滾肚子上,跟他編了個海鬼會上岸吃人的故事,他被我唬住了,攏着衣襟一連跑了好幾趟廁所。
也就是在那一晚,和他同床共枕睡在一起,我做了人生第一個春夢。
我夢見自己才是那隻會吃人的海鬼,依附在他身上翻滾,把他拖到海裡起起伏伏,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着我卻一聲不吭……
現在回想起來,就好像昨天才發生過一樣,特别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