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說:“行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等下我下樓買藥,再去看看有沒有合适的。”
沈辭看着我說:“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遲疑了一下,說:“好……好吧。”
救命,我剛剛才發現自己不能直視沈辭的眼睛,他的眼睛會說話,即便臉上沒有表情,眼神也透着一股子堅毅,好像裝滿了重重心事又無從問津。
我和沈辭下樓的時候,天空灰蒙蒙的,走着走着飄起了細雨。
我懶得回去拿傘,把風衣的帽子兜起來戴在頭上,看着坑坑窪窪的地面,一面走一面拿出鑰匙遞給沈辭,說:“你回去吧,我自己去買。”
沈辭不接,也把風衣的帽子兜起來戴在頭上,走在我身後離我半步的距離,手揣在衣服口袋裡,冷冷地說:“不用,雨不大,可以走。”
我無話可說,拿帽子遮住大半張臉,沿着大路埋着頭繼續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還沒到醫院呢,沈辭忽然走到我前面,面朝我倒着走,說:“你不是要買鞋子嗎?這裡就有一家鞋店。”
我看了一眼路邊的店鋪,硬着頭皮走了進去,随便看了一圈,标價都他媽貴得要人命。
但我沒太放在心上,因為我腳上的鞋更貴。給我這雙曆經磨難的金貴的腳買一雙配得上它的鞋子,這大概是我這輩子堅持得最長久的事,更何況快要過年了呢,對自己好點沒毛病。
“這雙黑的怎麼樣?”沈辭從架子上拿起一雙鞋,對我說。
“我喜歡白的。”我倔強地看了一眼腳上粘了泥水的白鞋子。
“白的容易髒。”這話從沈辭口裡說出來,我愣了,他看起來不像是會計較這些的人。
“好吧,我試試。”我也是走累了,巴不得找個凳子坐下來好好休息休息。
剛坐下準備試鞋呢,售貨員問我多少碼的,我說41碼,沈辭說42碼,異口别聲不分前後。
我擡眸看了站着的沈辭一眼,沈辭表情微妙地轉過頭背對着我。
“到底多少碼?”售貨員憋着笑問。
我說:“我不确定,我一直網上專賣店買的41碼的,從沒在實體店買過,先拿41碼的試試。”
售貨員笑着對我說:“正常像你這個年齡段的,應該穿42碼或者43碼的才對,寬松點才舒服。”
我被說動了,說“那就42碼吧,大了再換。”
鞋子換好了,我站起來走了兩步,喵的怎麼感覺這麼輕,跟穿軟底泡沫拖鞋一樣,大小剛剛好還很舒服。“可以,就這雙吧。”我拿着手機去收銀台掃微信。
提着裝髒鞋子的袋子走出店面的時候,雨還在下,而且比之前大了許多。
“你在這等着吧,我走得快,我去買傘。”沈辭說完獨自沖進了雨幕中。
我來不及阻止,看着他淡藍色的風衣孤寂地在人群裡穿行,慢慢地消失遠去,呼出口的白色氣體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摘下眼鏡,擡頭看着黯淡無光的天空。
冰涼的雨絲飄在我的臉上,好像斜着的一段段随意拼接的零亂的詩句。
沈辭回來了,手裡撐着一把雨傘,臉上戴着黑色的口罩。
“非常時期,去醫院要戴口罩。”他伸手遞給我一隻口罩,黑色的獨立包裝的口罩。
“我記性真的是……又忘了。”我拿了口罩,拆開來戴在臉上,看着路,茫然了,問,“咦,我們從哪邊來的來着?”
“從這邊來的。”沈辭笑着指了指右邊,對我說,“你跟我走吧,我認識路。”
沈辭撐着傘帶着我去醫院到時候,都快下班了,我緊趕慢趕,總算挂了号拿到了藥,心裡也松了一口氣。
走出醫院大門,為了表達感謝我對沈辭說:“我請你吃頓飯再回去吧。”
沈辭說好,于是一起去了附近的餐館。
服務員遞上菜單,我摸了摸鼻子上的口罩,握着手機對沈辭說:“你喜歡吃什麼就點吧,我中午已經吃了,現在不餓,不想吃吃不下。”
沈辭收了傘,看了一眼菜單,淡淡地說:“我其實也不是很餓。”
服務員看着我們,眼神好像在看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神經病。
“給我一碗素面吧,我吃面。”我轉開臉,撐着下巴低着頭,看着窗邊排着的滴了一地水的雨傘,眼眶一片濕熱。
“我也吃面,不要辣椒不要蔥。”沈辭又拿出一包紙巾,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我沒有說話,起身走到窗邊,看外面的雨。
面上來了,熱乎乎的直冒熱氣,我入座拿着筷子,摘下口罩和眼鏡,吃了兩口,還挺好吃,于是多吃了兩口,剩下的留在碗裡。
沈辭倒是吃得很幹淨,隻留下一碗清湯。
我起身去結賬,回來的時候沒看見沈辭,桌上放着的那包沒拆封的紙巾和裝藥的袋子也不見了。
我走到門外,看見他提着我的袋子撐着傘站在那看雨。
雨下得比之前大了,嘩啦啦的,地上都是積水。
“還是打車回去吧,走回去褲子都濕了。”我戴上口罩說。
沈辭說好,我低頭正要用手機打車,沈辭說不用,他已經叫了車。
我歎了口氣,呆呆地說:“雨傘等于白買了。”
沈辭說:“不會,下車了還有一段路,車開不過去。”
我說:“你對這裡的路真的很熟。”
沈辭淡淡地說:“也不是很熟,隻是經常走過的路很熟而已。”
我說:“那兩隻鴿子,你幫我放了吧。”
沈辭說:“為什麼?”
我悶悶地咳了一聲,說:“我不想養了。”
沈辭說:“好,回去我就放它們走。”
我又說:“别告訴小烨說是我讓你放的。”
沈辭默了默,說:“那個合同,不是本人的意願,沒有法律效應,可以起訴的。”
我說:“我知道。”
沈辭說:“我幫你找律師。”
我說:“我沒錢。”
沈辭說:“我借你。”
我說:“我不認識你。”
沈辭說:“我認識你。”
我心口隐隐作痛,走到一邊,閉上眼睛:“我放不下。”
沈辭撐着傘走過來,說:“我幫你放下。”
我:“你要關照的是他不是我……”
沈辭柔聲說:“你也是病人……”
我睜開眼,猛地推開他的手,跑進了雨裡。
我拼命地跑,不辨方向地跑,呼吸穿不透口罩,在眼鏡片上結成了化不開的濃濃的霧氣,周遭也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白。
我跑不動了,倒不是腳疼,而是心疼。我佝偻着身子,晃晃悠悠地随便找了一個沒人的安靜的角落坐下來,摘下口罩和眼鏡。
雨水順着我的發絲、脖子、鼻子、下巴往下流,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隻是被逼到甯願喪失痛覺的麻木。
冷風吹着雨,雨催着急促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我低着頭,無所适從地看着站定在我眼前的一雙被泥水浸濕的黑色運動鞋。
良久,又緩緩擡起沉重的眼眸,怯懦地看着一動不動堅持伸手為我執傘的沈辭。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臉上,肩上,衣角,他的另一隻手裡提着裝藥的袋子。
他沉默着,沉默着不言也不語,海底深淵一般靜靜地注視着我,就像注視着一條遊過他身旁的孤獨的小魚……
我難以承受地偏過頭,嘴裡是鹹的,鹹得發苦。
“某一天,一個豔陽天……”手機響了,我吓了一跳,彎着腰伸手點開手機屏幕。因為手機比較舊且屏幕有水珠的緣故,按鍵不靈敏,還沒确認是誰已經撥通了,是一個陌生人的來電。
“喂……”既然已經點開了,我也沒有挂,隻想借此逃離沈辭過分的關心。
對方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弱弱地喊了一聲:“景之……”
是溫明光的聲音,我意想不到竟然是他打的電話,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景之,你是不是在約會?是的話我不打攪你了……”
我聽着他孩子氣一樣别扭的聲音,耳朵頓時熱了起來,不等他說完連忙柔聲解釋道:“說了今天沒有約會,是去外面買東西。晚上……晚上我再回去。小烨沒同你說嗎?”
“說了,可是景之……我想你,想和你一起睡覺,想去找你,但是外面在下大雨。小烨不讓我去,他說都是我不好,是我以前把你關家裡踢你的肚子,你太傷心了才走的。景之,他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我認錯,景之,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原諒我吧,你回來,我們和好好不好……”
“……”我泣不成聲地蹲在地上,雨水淋濕了臉龐。
沈辭蹲下身,将雨傘塞進我手裡,遞了一包紙巾給我,順勢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出門的時候小烨特意拉我到一邊,跟我說——他看過監控,知道溫明光曾經在别墅裡對你做了什麼,你要是簽了又後悔,想離開溫明光,離開惠城,他并沒有真的那麼狠心到讓你做采購代表零收入。”
“因為你是他哥哥,是除了外公外婆和舅舅之外對他最好的人,他很在意你的決心,但他實在不敢确定你到底還愛不愛溫明光,又不敢告訴他媽溫明光做的事,所以讓我找機會提示你可以起訴,包括讓我幫你請律師什麼的,讓你徹底放下他……”
操!我他媽服了跪了,差點以為我的第二春又來了,正擱那心亂如麻心痛如絞愁腸百結呢,結果是溫廷烨這鼈孫使的詐!
操他丫!老子單身久了,出幻覺了,見個人對自己好點就胡思亂想自作多情,忘了沈辭他是個心理醫生。醫生都有職業病,接到委托,更會對患者給予超過一般的關心、尊重和愛護。
我站起身,将雨傘塞回了沈辭手中,冒着雨跑到旁邊的店門下面,用最溫柔的聲音給溫明光打電話。
“我已經買好東西了,等會兒就回去,大概一個小時,不,如果快的話四十多分鐘就到家,你讓小烨給我另外準備一雙幹淨的拖鞋。”我摸着滾燙的耳朵笑着說。
“好,好的,我馬上就去告訴他。景之,我好想你,等你回來了,親我一下好不好……”
“好好好,等我回去就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