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過要推開他,起身奪門而出。
也想過睜開眼睛罵他一頓,但心裡默默地想着他是我愛的人,他為我生了兩個孩子,不管他曾經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都會好過一點。
他現在是個“傻子”,即便罵了又有什麼用,人總要朝前看,日子總要往下過。
自欺欺人,與人無尤,卻也沒有對不起誰。
溫明光翻身,連同我的雙臂也抱在懷裡,我閉着眼睛,想着接下來會發生的事。身體如置深水湖泊裡,腦海裡慢慢地浮現着許多模糊的幻象,如鬼魅一般張牙舞爪,獰笑着朝我逼近……
我猛地睜開眼,握着手指看着靠在我左肩上低聲抽噎的溫明光,咳了兩聲,像是突然回歸現實一般,有一種不确切的真實感。
“我有圈圈……你欺負我吧……欺負完了你就不會生氣了……”溫明光把臉埋在我肩膀上,聲音沙啞。
“什麼圈圈?”我莫名其妙地問。
“這個,沈醫生給我的,他說戴了這個很安全,不會肚子痛……”溫明光伸手從褲兜裡掏出一個藍色的“小雨傘”遞到我跟前。
我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剛才的恐慌感一掃而光,緊盯着溫明光看,看他的眼睛和臉上的清晰溫柔的表情,希望能從他身上找出半點兒僞裝的痕迹,可是沒有,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昔日的怙勢蠻橫,早就像指縫間的沙一樣随着時光慢慢流失了。
他是那樣溫情脈脈看着我,眼神之堅定,仿佛西山上靜靜屹立了上千年的子雲亭。
癡到人生惆怅處,枉為男子作閨音。
“傻瓜……”我忽然笑了起來,胸口積結的一段怨氣頃刻間就那麼化解了,忍不住俯身擁住了他。
真實的,不需要臆想就可以觸碰的他。
綿長的吻,如迎風吹散的蒲公英般慢慢飄落下來。
“有酒嗎?”
我低頭,看着溫明光散在枕頭上的糾纏不清的長發。
“有……”溫明光半眯着眼睛,耳朵上的紅色鑽石耳釘在陰影裡閃着美麗的光暈,滾燙的溫度從光滑細膩的面頰仿佛一群着急搬家的螞蟻慢慢爬到摟着我脖子的十指指尖。
“在哪?”我稍稍擡起身,摘下眼鏡放在枕邊。
“我好難受……”溫明光仰着頭貼着我的心口。
“難受就忍着,我現在想喝酒。”我松了手,整理了一下其實根本沒什麼褶皺的衣着,兩腿一翻滑下床。
“景之,你……”溫明光氣得冒煙,歪着頭跟燒糊了煎餅似的攤在床上。
我轉過身,戴上眼鏡,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丢臉,太丢臉了,當臆想變為現實,誘惑力拉滿,我簡直成了拉磨的驢的主子,隻想趕緊卸磨殺驢——因為老子就沒想到有一天還會再與他相聚。
“岑先生這麼早就醒了。”苻文松這孫子笑着從廚房裡端着水果走出來。
“嗯,你不休息嗎?”我扶了扶眼鏡,打了個哈欠,盡量表現出剛睡醒的樣子,擡頭看了看牆壁上的挂鐘,操,才一點十分。連忙找借口說,“我口渴,喝點水回去再睡。”
苻文松笑着去給我倒了一杯溫水,我喝了兩口,問他有沒有樓上的鑰匙,讓他給我拿一瓶酒。
苻文松笑着說有,扭頭就上樓給我拿了一瓶桑落酒,順道從按時上門的保潔手中接過開瓶器給我開了瓶口的軟木塞。
“你現在不宜喝酒。”沈辭從後門走進來,懷裡抱着一本書,一臉審視地看着我,冷冷地說。
“哦,多謝提醒。”我耳朵發燙,拿着喝水的杯子和酒回到房間,見溫明光還敞着睡衣躺在床上,一臉幽怨。
“起來,陪我喝酒。”我倒了兩杯酒。
“不喝,你自己喝吧。”溫明光哼了一聲,掀被子側過身去。
“交杯酒,喝不喝?不喝拉倒。”我有意逗弄他。
“喝,我喝。”溫明光笑嘻嘻地從床上爬下來,坐在我身旁的凳子上,看了一眼桌上的杯子,疑惑道,“就一個杯子,怎麼喝交杯酒?”
我瞅着他壞壞一笑,擰開木塞,倒了一滿杯酒,抿了一口,遞到他手裡,說:“這就叫交杯酒。我喝完了,剩下的全部交給你,你喝完這一瓶酒,我就……就給你。”
“好,你說的,不許騙人!”溫明光伸出手指朝我勾了勾。
“不騙你。”我下意識擡起右手,擡到一半,看着自己殘缺的手指,又連忙笑着換了左手。
左手勾右手,一言為定。
溫明光三杯酒下肚,媚眼如絲更蠱惑人了,我更慌了,摘下眼鏡,鬼使神差打開行李箱開始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拖延時間。
找啊找,找到壓箱底的兩人的合照,還要一串為他挑的珍藏了多年的绛紅色菩提手鍊。
我颠颠地拿着照片和手串遞給溫明光看,溫明光眼神頓了一下,淡定地端起杯子繼續喝酒。
“看,我變醜了,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樣好看。”我話剛說到一半,溫明光拿起酒瓶,咕咚咕咚三兩下将剩下的殘酒灌進嘴裡,完了一把拍落我手中的照片和珠串,抓住我的手臂,仰頭吻了上來。
唉……計策失敗,我隻能被迫迎難直上了。随後,我還沒“覓得幽徑見潮腮”呢,他就仰着頭顫笃笃地蹭了我一袖的狼藉。
“……”我愣住了,再一次松開手。
溫明光滿臉绯色,抓着被子目光躲閃地看着我,小聲說:“對,對不起,你的手太熱,我……”
我老臉通紅,抽了兩張紙擦了擦手,說:“我去洗個手,換件衣裳。”
我再次拉開門走出去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玩iPad的苻文松看着我笑得更浪/蕩了,沈辭倒是抱着書坐在沙發上看得很是入迷,頭也不擡一下。
我做賊心虛地進洗手間洗了手,看了一眼壁上的挂鐘,阿彌陀佛,兩點了,還有半小時出發,我可以不用進屋了。
也不是,我眼鏡還在屋裡呢。
操,我硬着頭皮推門而入,溫明光披着頭發傻坐在床上,看到我連忙低下頭握着被子,近乎哭訴一般,讷讷地道:“景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髒你衣服的。下次,下次我一定忍住。”
“傻子。”我脫下外套,走過去坐在床沿上,擁住他,撫了撫他的背,抽開身摸了摸他的臉,叼着他耳朵上冰冰涼涼的耳釘含在嘴裡吻了一吻,笑着說,“沒事,正常現象,可能是我們從來沒那樣挨着過,所以……以後經常挨着就不會了,總之你不用道歉。還有半小時就可以去摘葡萄了,你要不要起來洗個澡,換上你喜歡的漢服。”
“好。”溫明光聽話地擡頭吻了吻我的唇,掀開被子,又光速合上,不好意思地别過臉,小聲說,“景之,你轉過身去。”
“哦。”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肚子上的疤痕,了然地背過身,拿起桌上的眼鏡戴在臉上,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看向落地玻璃牆。
操,玻璃牆上的簾子忘記拉上了,可以清晰地看見溫明光白的發光的勻稱的背影。
他在用手梳頭,手腕上戴着我送他的珠串。他順了順頭發,露出了光潔的後脖頸——脖頸右邊,有一個煙青色的刺青,好像是一枝蘭花和一枚上弦月。
“景之,我洗澡去了。”溫明光撩着耳邊的碎發,走過來笑着對我說。
“哦,好……”我幹笑兩聲,低頭撿起地上的照片,看着他走了出去。
照片裡的溫明光和現在的溫明光,唉,如今已經變成了兩個人。
“岑先生,溫先生請你去衣帽間。”苻文松在外面叩門。
唉,我居然握着照片在沙發上睡着了。最近怎麼總是在白天犯困,可能是沒吃好飯吧。
我把照片放進行李箱拉關上,跟着苻文松去了溫明光的衣帽間。